星子
其实我真的很想油嘴滑舌反击一句,那样的吻能算一个吻么?但我不敢。我很想,但我不敢。就像我总是做彩票中奖的梦,我只是需要一些梦想来支撑我惨淡的青春,我根本不敢奢望梦想会成真。
因为成真的梦想才会破灭,而我绝对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我望着冷烨清澈的眼睛,第一次正儿八经和他说话。
“冷烨,如果你能陪我买一百次彩票,到第九十九次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冷烨皱了皱眉,“为什么是第九十九次?”
“因为如果我在第九十九次告诉了你想要的答案,你还能陪我去买第一百次彩票,那么就证明你这人特别高尚,特别信守承诺。”我严肃地说。
冷烨看了我一眼,像是不屑般。但最终他说“好”。顿了顿,又说,“古灵精怪。”
我听见我心里有小小的烟花一枚枚绽放,冷烨说我古灵精怪呢,他不说我不要脸,不说我神经病,古灵精怪应该勉强也算是夸人的话吧。
我又开始像烦人的苍蝇一样纠缠着笨鱼问,“你说冷烨有没有可能真的喜欢我?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兆分之一?”
笨鱼忽然跳起来,“你再在我面前提冷烨,我就、就揍死你!”
从来都是我在笨鱼面前撂狠话,没想到还有反过来的一天,我望着笨鱼说不出话来,我真不明白笨鱼为什么这么讨厌冷烨。最近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觉得费解,比如冷烨竟然真的肯陪我去买一百次彩票,比如当我和方叔叔说出冷烨在找他的时候,他竟执意不肯和冷烨相见,苏妙年还在一旁帮腔说我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为人父母的苦心。
我是不懂呀,所以我决定找到机会我一定要说服方叔叔,然后把冷烨带到他身边。
12
为了加快进度,冷烨有时一天陪我买好几次彩票,每次去不同的地点,结果不到半个月,我们已经把半个城市的彩票点都跑遍了,我可怜的零花钱也差不多花光了。
正当我绞尽脑汁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再从苏妙年那里骗点儿零花钱的时候,我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坐在床沿,手里攥着电话的听筒,脸上挂着泪痕。
说真的,虽然我和苏妙年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苦,但我很少看到她哭,至少在我面前,她总是中气十足的大吼或者大笑,鲜蹦活泼得像一条要跃龙门的鲤鱼。
“星子。”苏妙年抹了抹眼泪鼻涕,“有件事你老娘我不得不告诉你了。呃,其实你是我捡回来的。”
这是我早就猜想到的,所以并没有多震惊,但苏妙年接下来的叙述以天雷的级别秒杀到我。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路过一个无人的街口,那里有个脏得不可思议的大垃圾箱,但是没有老鼠,为什么呢?因为有很多彪悍的野猫在扒食,而你,还在襁褓中的你,距离锋利的猫爪就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于是我就那么一扑,冒着被野猫爪子抓伤的危险,我把你抱在了怀里。”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我想幽默和夸张还真是苏妙年身上最不可抹杀的特质。在这么伤感、狗血的情境下,她还能这么不说人话。
“你这个可怜的差点儿被野猫咬死的小娃,我实在不能丢开你不管,我只好收养了你。我望着乌漆嘛黑的天空,那里除了一枚大月亮,还有一颗大星星,一闪一闪很漂亮,我想我就叫你单星子吧,希望以后你的眼睛也可以像那颗星星,闪闪亮亮的。”
“你是说一只么?”我忍不住打趣。“另一只眼睛就不管了。”
“她很有钱。”苏妙年没有接我的话茬,她将头低下去,黯然说。
“和我没关系!”我说完捂住苏妙年的嘴,阻止她再说下去。
13
但我最终还是去见了那个名叫李惠美的女人。我想叫她给我一大笔钱。就当我敲她竹杠,要她补偿对我的遗弃。
见面地点是一家五星酒店的餐厅。我将菜单上最贵的菜点了个遍,等菜都上了之后,我抓起筷子每个菜都翻一翻,然后很不屑地将筷子一丢,“什么烂东西,不知道什么烂人会喜欢在这里吃饭。”
对面的李惠美露出尴尬的笑容。她有着和我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坚毅的小方脸,看来我真的是从这个女人的肚子里钻出来的,这个发现令我胸口闷闷的像是透不过气。
我不愿和她废话,劈头就问:“你很有钱?”
“呃……是。”
“那你给我……二十万!”
李惠美诧异地看着我,我以为她正在斟酌什么婉转拒绝我的屁话,结果她拿起了她的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大约有十二万,剩下的我明天再打到这张卡上。”她将卡交到我手上,同时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199663?”我是一九九六年六月三日出生的,苏妙年是这样告诉我的。
李惠美小声地纠正我,“是199653。”
哦,原来她是在我刚好一个月大的时候抛弃我的。
我最后看了李惠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我捏着这张存着巨款的银行卡一路向医院狂奔。我一边奔跑一边给冷烨打电话,“你快来!你爸现在在省医院肿瘤科!”
我多傻,这段日子方叔叔日渐消瘦,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对自己太小气总是半饥不饱,但有了苏妙年喂养他,他一定会很快胖起来,然后又生龙活虎去彩票铺做兼职,所以我才和冷烨做了那个约定,我早计划好等到他陪我买第九十九次彩票时我就把他带到方叔叔跟前,让他们父子相认。
我一直以为这件事一定能完美结局。
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方叔叔竟然得了绝症呀。
后来苏妙年告诉我,方叔叔和冷烨他妈当年是私奔,从小生活优裕的冷烨妈后了实在忍受不了得清苦的日子,终于在冷烨出生后不久回到了娘家,在大学任教的冷烨的外公外婆一向视女儿的这次婚姻为家耻,于是以“绝对不能和那个男人再来往,连孩子也不许给他见到,不然你们母子流落街头我们也是不管的。”为条件,收留了冷烨妈和冷烨。方叔叔为了妻儿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默默离开了这个城市,直到不久前他发现自己得了晚期胃癌。
狐死尚且首丘,人总想要叶落归根,方叔叔默默地回来,回到当年生他、养他、见证了他娶妻生子的棚户区,他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给冷烨妈,希望她保重,带着冷烨好好过。冷烨恰好听到了这通电话,追问之下,知道生父已经从异乡返回。但脑海中关于父亲容貌的记忆早已淡却,家中也没有任何一张他的照片,冷烨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过去所住的地方,他毫无线索。
而方叔叔虽然知道冷烨苦苦在找寻他,依然坚持不和他相见,不是不想,只是他认为他从未在冷烨面前尽过父亲的责任,从未让他开心幸福过,他怎么能在他临死前找儿子来陪他一起悲伤和绝望?
“与其让他伤心,不如不见了。”方叔叔躺在病床上这样向苏妙年感慨的时候,冷烨冲了进来。
14
冷烨一共只陪了方叔叔三天。我从李惠美那里要来的钱一点用场也没派上。方叔叔自从知道自己得病后,他除了拒绝治疗还更拼命地工作,他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他临终前塞给冷烨两万块钱,还说,“爸爸知道不多……”这是他对冷烨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冷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向冷烨解释我并不是为了贪图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所以故意拖延着不告诉他方叔叔的下落,是方叔叔要求我不告诉他的。
四月的天气变幻莫测,上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已经大雨倾盆,我坐在屋子里看着房顶滴下的雨珠在接水的塑料盆里溅起小小的涟漪。苏妙年把那张存了二十万的银行卡拿走了,她将它放进那个蓝色的曲奇盒子,然后对我说,“你走吧。我们两清了。”
见我不吭声,苏妙年咬咬牙说出更绝情的话,“你妈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我指使你去要那二十万的,我说可不是,难道养大你不够二十万么?二十万是客气了,我还没要两百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