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瞳仁
文/岱笑颜
1
舒和第一次注意到沈逸君是在月考的考场上，他们学校是以成绩安排考试号的。聪明又乖巧的舒和自然稳稳地坐在第一考场里。
舒和写得很快，当他放下笔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一个个低着的头和移动的笔。到底是少年心性，舒和的优越感顿时像打了鸡血，高涨数倍。他轻快地把头向右一转，懵了……
试题并不简单，这个女孩居然就在考场上睡着了。他们学校是顶尖的。在顶尖的学校顶尖的考场里睡觉的学生必然是顶尖的高人。舒和觉得自己就像遇着巨人的蚂蚁，尚未来得及自卑就已经臣服于她给自己带来的震撼里。
悻悻地熬到考试结束，舒和抱着英语书猛啃，立誓要在下一场考试中超越她。
然而从小听话又懂事的舒和是永远不可能超越她的。舒和发现那位睡觉的高人在做听力的时候依然是睡着的，只是偶尔睁开眼在答题纸上画几笔，然后头一歪，继续扒下。
十六岁的舒和沧桑的摇了摇头。又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孩子。舒和并没有因为优越感的回归而开心，相反，他觉得心底钝钝的疼。
那时莲花开尚好，转眼金桂香正浓。
就在舒和几乎把那位“睡神”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月考再度来临。
监考老师发卷子的时候走到舒和面前问：“你前面那位同学有没有来？”
舒和眨巴着无辜的眼，摇了摇头。
考卷发到前面座位上时，一只纤长的手远远地伸来。顺着手往上看，那侧脸舒和分明记得。她就是上次那位“睡神”！
“睡神”开考没多久就又趴了下来。舒和觉得她趴下的姿势很优雅。虽然现在看不到她的脸，但他觉得她的脸上写满了天真和率性。
“美人春睡如海棠”舒和如是想。
考试一结束，舒和迈着优雅的步子急匆匆地赶到公告栏看座位表。沈逸君，她的名字叫沈逸君。
在那张小小的座位表上，舒和仔细整理每一份消息。沈逸君是一班的，沈逸君的学号是三号，逸君人如其名，逸君是个特别的女孩子……
那两个字在舌尖凝聚，渐渐温暖无比。
逸君，逸君……
2
细心的同学发现了舒和每节下课都要去一次洗手间，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舒和每每经过一班门口的时候脚步都会放慢些。
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舒和确定了逸君坐在第二组第三排左边，逸君每回下课都以一种固定的姿态睡觉或是看书。逸君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舒和弯着嘴角自顾自地想。却不知面前路过的女孩怔了怔，随即低下头再也不看他一眼，脸红到了耳朵根。
舒和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开始为逸君的视力担心。他也是因为趴着看书才近视的。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逸君的眼睛，他不希望镜片遮住它们的璀璨光华。
舒和为自己的想法一惊，他好奇逸君好像有些过了头。
细心的同学又发现舒和去洗手间的次数骤然减少，走廊上来回的同学却没有发现，路过一班的时候，舒和的脚步总是很凌乱。
学校图书馆招高一新生做义工的消息石沉大海，无人响应。年级组随即下达铁令，每班至少一名。一双双雪亮的眼望向了全班最好说话的舒和。舒和的同桌陆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舒和啊，美女们都在看好你哦！”舒和看了看包围在身边的美女们，众美女的目光像浸了菜花油一样又雪亮了一点。舒和有种错入狼群的感觉。很艰难，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人生总是戏剧性的，越是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越是回避的人越会出现。
舒和坐在借书处发呆消食，天边送来了慵懒的声音，“同学，借书。”
半梦半醒的舒和听到耳朵里，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舒和抬起了头，他终于看见了逸君的眼，她的眼睛像深山中最纯净的妖精的瞳仁。
逸君递来两本书，入眼处是《禅诗三百首》。舒和觉得这样一双澄澈的眼也只有佛祖座前的莲池水方能洗涤得出。
第二本书在机器下扫过，舒和合上封面，《金瓶梅》三个字顿时让他浑身僵硬，惊讶得合不上嘴。
羞涩的男生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把书递回去。待再抬头时看见的只是沈逸君远远的一个背影。
逸君又在舒和手上借了一本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舒和的义务劳动就结束了。
3
舒和却往图书馆跑的更勤了。这个月的月考，沈逸君坐在第二考场，舒和对着座位表咬牙切齿，这段时间有意无意刻意都碰不上她，想着考试的时候终于可以见了吧，可老天确偏偏和自己过意不去，把沈逸君安排到第二考场第一名。
终于再看见逸君是个星期五的午后，舒和远远地看见她在还书架上放了一本书。他放低声音，疾步过去，爱怜地将书拿起。逸君爱把书放在臂弯里，头枕在桌上趴着看。这本书曾与她多么亲近，现在却捧在自己手心里。这本书是暖的，有股子文墨的香气。抚上书的手不禁带着爱怜的小心翼翼。
图书馆的阿姨转脸见着舒和，很欢喜，“哟，是舒和啊。来借书啊？”舒和瞬间回神，微红着脸点头笑笑，顺手把架子上的书码放整齐。
逸君刚好抱了本书出来，一眼就瞅见了舒和抱在手心里无限珍惜的《梦中缘》。
“这位同学……你，你也看话本？”瞳孔骤然放大，粼粼波光，是浓的化不开的墨滴，一路滴到了舒和心底。她的眼深邃，纯净，依旧似妖精的瞳仁。
看出逸君眼中一点点的期待和欣喜，舒和鬼使神差就点了头。
后来的事情舒和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很多年后，舒和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沈逸君的那天望向自己的眼睛。
那天舒和迷迷糊糊地点了头，逸君上来，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亮澄澄的眸子定在自己的脸上，“同学，你爱看什么类型的？是《三侠五义》还是《拍案惊奇》？”突然打住，扫了眼自己怀里的书，继续道，“《清平山堂话本》《京俗通本小说》看吗？”
舒和脑袋“哄”的一声，空了。逸君说了什么他没怎么听进去，只看见了那双眼睛亮的惊人。
逸君等他的回话，见他这么傻呆呆的盯着自己，觉得很奇怪。转念一想，这个男生长得就过于秀气，看他见着《梦中缘》这种小儿女姿态的话本都这么如获珍宝，看样子是有些失了男子汉该有的气概。估计《三侠五义》这种热血点的向来不喜欢看，让个大男生在陌生人面前承认自己爱看的多是些情情爱爱的小玩意，隐透出自己有些娘娘腔，的确难以出口。陌生人？再看看对方呆滞的脸，逸君觉得现下两人这幅光景于礼不合。
“啊，初次见面居然忘了互通姓名就急匆匆地问你，实在是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逸君满脸十足的关切，抓着舒和的手紧张地微微握紧，带着扶持的味道。舒和满面通红，僵僵地摇头。逸君的笑容更深，“我叫沈逸君，俱怀逸兴壮思飞的逸。你呢？”
舒和此时大脑开始降一倍速度运转，但表明却维持着镇静。“舒和，庆宣和的和。”逸君眸色瞬息变化，喜悦难藏。
舒和的心却在此时七上八下，舒和知道逸君文熏墨染，自然爱些风雅点的东西。他特地找了资料给自己安排个风雅十足的自我介绍。庆宣和，孤僻到不能再孤僻的词牌名。
眼见逸君喜欢，自己正要安下心。逸君眼中光芒更胜，“云影天光乍有无，老树扶疏。”舒和瞬间呆滞，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脸色微微发白。舒和也许是个感性的人，但从不爱看这些腻歪腻歪的酸调子，他压根不会背这首词。
逸君却会错了意，高兴得不行，“呵呵，知音啊！没想到我也会背这个吧？《庆宣和》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了。”
舒和隐隐地头痛，自己到底考虑不周，想要来个惊艳点的自我介绍，惊艳完了居然还丢给自己一个尴尬局面难以收场。
预备铃在午间空荡的图书馆回响。舒和第一次知道救命的铃声不一定是下课铃。
逸君往教学楼看了一眼道：“你是几年级几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