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薄雪草少年(六)
文/张蓓
——放心吧小澈,我会守护永恒。守护我和你姐的小永恒。那座他用生命筑起的永恒之塔,永远不会融化。
本来一天就能下去的路,再这么耗下去,都得死在这儿。于是,有人提议,先把小澈放在这儿,等他们下山后找到大部队,再回头来救援他。
提议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零下极寒的雪山,气候多变,把一个失明的孩子遗弃在这里,哪怕只有一天,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活活冻死,就是失足坠下山涧,更有可能遇上雪崩,或是孤独地等待氧气耗尽,窒息而死……
不行,不能这样。
队长滕司屿坚决反对,他几乎可以看见默宁期盼弟弟安全回家的模样,他不能扔下小澈。队长这么反对,队员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往下走。
司屿的体力透支,几次摔倒在雪地里。轮换搀扶小澈的队员,也一个个体力不支,司屿看着队员们疲惫的脸,由衷地心痛。
他不愿意看到同伴受苦,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更不能放弃小澈。
最后一次短暂的昏迷,发生在他背着小澈往山下走了一百多米后。司屿眼前一黑,两人都滚倒在雪地里,同伴唤醒他的时候,小澈也俯在他身旁,沙哑着嗓子说:“司屿哥哥,你不要死啊,司屿哥哥。”
这一次,队员们不干了,三名登山协作者更是严肃地提出,如果再在山上这么耗着,不出九个小时,他们的氧气都会用光,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大家避开小澈,不断给队长滕司屿施压力。
“你是队长,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而让全队陪葬。”
“这就是登山法则,优胜劣汰,只有最强壮的人能活下来。”
“队长,我们不是不救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司屿沉默良久,说:“那把我的氧气都匀给他,我留给在这儿,你们带他下山吧。”
队员们还是不干,他们说:“那怎么行?再说了,他眼睛看不见,一步都走不了,我们真是没那个体力再扶他了啊。”
大家不是不够善良,只是,他们不会为一个队友放弃自己的生命。
粮食断绝,氧气耗尽,体力透支。死亡威胁以秒为单位逼近。再不放弃小澈,真的都得死。经过一番争执,最终,司屿不得不做出把小澈留在雪山上的决定。
他们扎起一个小小的避风帐篷,把所有能匀出来的氧气都给了他。
年纪最小的他孤零零地坐在雪地帐篷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那是晚上九点,最寒冷的夜晚近在咫尺。
小澈还不知道队员们要放弃他了,他以为大家要扎帐篷休息,歉意地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连累大家了。”
司屿说不出话,泪刚涌出就结成了冰。
他们安顿好他,悄然离开。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小澈还是发现了,惊醒过来,四下找司屿,喊着:“司屿哥哥?司屿哥哥?”
司屿立刻往回走,队友拖住他:“你疯了,你也想死吗?”
队友说:“我们不是遗弃,也不是见死不救,我们是没办法啊。”
小澈从帐篷里爬出来,四周只有风声,他无助地喊着,司屿哥哥7司屿哥哥!
司屿忍不住了,甩开队友的拉扯想回去,几名同伴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将他往山下拖。
他们说:“你疯了!我们不能陪你一起疯!!”
司屿被架出老远一段路。等完全看不见那顶雪地里的帐篷,四周也只有风雪声时,他终于冷静了一点,继续带队友们往前走。他一贯有担当,长这么大没哭过,那一路上,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不断地回头,想再看一眼小澈。
他一次次以为听到了小澈的喊声,回过头去,只有雪花席卷着风的旋涡从视线里掠过。死亡之神,展开暗黑的羽翼,彻底地挡住了他回去的路。
司屿抚摩照片上小澈羞赧的脸,说:“放心吧小澈,我会守护永恒。守护我和你姐的小永恒。”
那座他用生命筑起的永恒之塔,永远不会融化。
身心疲惫地到家门口,他拿出钥匙,门里传来一阵阵节奏强劲的音乐,男男女女的嬉笑声不绝于耳。邻居老太太出来倒垃圾,一见他就诉苦。
”滕先生,你们家太热闹,吵得我这把老骨头哟……”
正说着,大门嘭地敞开,穿艳粉色短裙的辣妹站在门口。她没料到门外有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惊喜地冲里屋大喊:“快来看,来了个大帅哥!”
莺莺燕燕们冲过来围观。
一个问:“帅哥,你多大啊,什么星座?”
另一个说:“你是学生还是毕业了啊,看上去好有气质。”
还有的更直接:“你没带女伴啊,我怎么样?”
然后有男生就不服气了,瞥一眼司屿,阴阳怪气地说:“小子,你是来参加Party的,还是来送酒的?”
他们刚刚叫了一瓶洋酒,现正在送货的路上呢。
司屿透过人群看了看客厅里,偌大的房间被折腾得一片狼籍,沙发、地毯上全是烟头、啤酒罐和零食碎渣,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餐厅椅背上赫然挂着一件Bra。
他拨开那群碍事的家伙,径直走到电视墙边,揪起歪倒在地上、烂醉如泥的男生。
“起来。”他低吼。
男生抖了抖眼皮,哇的一声吐了满地,全身绵软无力。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他把男生扔回沙发上。那帮狐朋狗友都围过来,一个冲上来就不客气,指着司屿就骂:“喂,你谁啊你,别碰我们家尽言。”
又一个嗲嗲地说:“就是就是嘛,你好歹是客人,对主人客气点。纪尽言,是吧?”
刚才门口那个不爽的男生扯了扯嘴角,对周围的MM说:“我看啊,这小子不是送酒,就是来闹场的,一点礼貌都不懂。小子,要不要大爷教教你怎么做人?”
司屿不答理他。
几口浓茶下肚,纪尽言揉着发昏的额头缓过神来,见到司屿,懒懒地喊:“哥,你回来了?借你家客厅开个Party。”说完这一句,又往后一仰,昏昏沉沉地睡去。
呃,原来这个”送酒”的家伙是这间公寓的主人。
狐朋狗友们一个个暗自叫苦,作乌兽散。司屿把纪尽言抬到卧室的床上,叫了个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煲了一锅醒酒汤给他灌下。
尽言昏沉沉地睡去,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
上午十点,快节奏的城市已经进入了忙碌的高峰期。纪尽言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头昏脑涨地刷牙洗脸,临走时摸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从司屿的外套里找出一千块,毫不客气地塞进自己包里。
拿钱,关门,走人。
一系列惯常的程序。
一张从司屿外套里飘落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纪尽言停下,捡起它,细细端详。
那是几个月前,沐轻菡跟一大帮朋友在巴厘岛度假,大家在海边拍的。彼时她美艳温柔,身边追求者甚多,可惜半年的工夫,美人香消玉殒。纪尽言轻笑。跟叶君澈极为相似的脸,因为微微上扬的唇线,让他看起来更有一股妩媚的邪恶感。
当时他也在,拥簇在人群里,笑得没心没肺。纪尽言拧紧眉毛。如果没记锚的话,沐轻菡洗了照片后,是摆在玄关那儿,怎么会落在司屿手上?
莫非司屿又去了沐轻菌家?他打算刨根问底?
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了。
尽言把照片揉作一团,扔进门边的垃圾桶。
“无聊,不就死了个女人嘛。搞得这么严重。”摸摸肚子,饿了,他穿着人字拖去楼下吃早点……日光将少年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倒影在光滑的地板上,像展开双翼的恶魔。 俊美的,恶魔。 城市宛如巨大的马戏团,上午八点,各色高级轿车拥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