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

我咬紧牙关照顾他,有多少是因为亲情,有多少是因为愧疚,早已分不清了。

哥哥的鼾声突然中止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我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涨红,双唇翕动。

我抓住枕头边缘,想调整一下角度,让他呼吸顺畅,然而哥哥脸上那种白痴般的神情使我心中涌起一个黑色的念头。

用枕头闷死他不是很好吗?

不,这么做真是……太愚蠢了。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夜色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我每晚都在午夜等待那个女孩,但每次都是以失望收场。

白天哥哥睡觉的时候,我时常会去外边散散步。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好奇,走进了白衣女孩进入的那个单元。

她进去的那间屋子,房门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小广告,旁边的信报箱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我试探着敲了几下门,果然没人应声。

这个单元因为背阴,住户格外少。虽然是正午,上楼梯的时候感应灯照样亮了起来。我抬眼看看向上的楼梯,五楼的感应灯并没有亮。我向上走了几步,它依旧没有反应,直到我来到缓步台上,灯才亮了起来。

我仰头看着它,出了很久的神。

就在我探险时,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开进了院子。我站在楼道门前,端详着工人们背着大包小包鱼贯而入。楼下的装修是在昨天结束的,他们貌似只是把墙壁整修了一下,铺好了新地板,换了扇坚固的防盗门。按理说老式的木窗也该更换,但那面墙脆弱不堪,实在承受不了大动作,只能将就了。

等他们都进去了,我跟在后边上了楼。负责装修的工头恰好下来,和我打了个招呼。

“总算交工了。”他感慨道,“这个活真不怎么样,钱没赚多少,还闹心。”

“你的手怎么了?”我注意到他的手背上起了一大片红色的疹子。

“不小心把银粉滴到手上,过敏了。”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开始抱怨,“以前从没过敏过,这屋子果然晦气!”

他察觉到我的沉默,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欠妥,有些尴尬。

“房主来了?”我问。

“嗯,在屋里指挥呢。”

傍晚出门买菜时,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前,听到我下楼的脚步声,他把掏出来的钥匙重新放进口袋里,向旁边挪了挪,稍微侧了侧身体。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可以很明显地觉察到一道多疑的目光在暗暗观察自己。

我对他这个人没任何兴趣,唯一想要了解的是,他是否真的像邻居想象的那样,听到了这里要拆迁的消息。

我尽量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想套套近乎。他就像没听见,唯一的反应是向旁边又挪了一挪,似乎在催我赶紧过去。我颇为尴尬,同时对自己的庸俗举动感到气恼,闷哼了一声,飞快地和他擦肩而过。

拐弯时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好像周围有人的话他便不会做任何事一般。即使在这个防范心理泛滥的年代,这种反应也有点特别。

然而最令我在意的并不是这点。他的背影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我总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孤寂的惊慌。

我忽然想起来了,刚搬来不久时,楼里更换自来水管道,这个人曾经出现过,他那种独特的气息这些年来未曾改变。邻居们的预料或许是正确的,他听到了这里拆迁的消息,赶紧搬来以获得最后一笔好处。

但他究竟在怕什么?

老天好像是要和我开玩笑。当晚我边等待白衣女孩的出现,边寻思这位新邻居的事,不知不觉间,居然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在轻轻敲门,想要去开,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当我真的被敲门声惊醒时,已经是早晨了。

打开门一看,一个神态焦急的警察通知我楼里发生了煤气泄漏,需要立刻疏散。

楼下的邻居死了。

不知为什么,这居然是跃入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事实证明这个感应是正确的。

调查是在春节前结束的,警察始终没有调查出煤气的来源,而这里即将修建省际高速公路的计划迫使他们匆忙以自杀结案。

白衣女孩再也没有出现,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见到她。

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心里宁愿把她当成一个鬼魂去忘记。

邻居们喜气洋洋地度过了个几年来最高兴的一个除夕,节后不久,拆迁办公室成立了,工作进展异常顺利。经过这些年的这折腾,每个人都失去了狮子大开口的勇气,生怕过分的要求会吓跑这日思夜想的机会。

搬迁费到账后,他们开始了胜利大逃亡,没时间回来过节的父母刚定下返乡的日期,这地方便几乎成了空楼。

这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和哥哥吃了饭,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扶他上床休息。等他鼾声大作时,我悄悄出了门,来到了四楼。

楼下邻居的防盗门在傍晚时已经拆掉了,我掏出手电向里边扫了一圈,家具都已经搬光,崭新的复合地板上乱七八糟地丢着些不要的杂物,给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在拆迁办公室了解手续流程时,我遇见了死去房主的女儿。交谈中我了解到她的父亲是十几年前自杀的那个男人的兄弟。言语间,她对自己父亲预先听到即将拆迁的消息后,不顾劝阻,非要搬来这里想多捞点拆迁费的举动颇为不解。

两兄弟在同一所房子里,都是以煤气中毒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实在是难以理解的巧合。

我径直走进了卧室,这间屋子也是空荡荡的,但我想要找的东西应该还在。

调大手电的亮度,我非常仔细地观察着窗框。这些木质的合页窗和楼房的年龄相同,早就老掉了牙。以前很多邻居也动过更换塑钢窗的念头,无奈楼房这面墙壁过于单薄,稍作大动作就有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裂缝,只能将就了。

在窗框的右下角,我发现了一枚凸起的钉子尖,上边布满了锈迹。与窗框上很多类似的钉子相比,它很不起眼,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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