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

我轻轻地摸了一下,指尖被刺破了,它的锋利程度与外观完全不相符。尽力控制住逐渐加快的心跳,我推开窗,在外边找到钉子头,没费多大力气就拔了出来,很显然,有人把它和原来的钉子偷梁换柱了。

用钥匙刮去钉子表面的锈迹,它露出了白里透青的本来面目。我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放进口袋里,蹲下身开始察看窗根下的暖气。

银粉仍然雪亮,我凑上前用鼻子嗅了嗅,它特有的刺鼻味早已消失殆尽,我如法炮制地刮下些银粉,放在掌心,用手指摩擦,嘴角渐渐浮现出了微笑。

忽然,我的身体僵硬了。身后虽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我仍能强烈地感应到,有个人站在卧室的门口。

我没有转身,而是以尽量轻的声音开了口:“如果我想说,那么我早就对警察说了。”

那个人没有回答,可我知道我说的每个字对方都听清了。

“我这么做没有任何别的用意,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这栋楼很快就要被拆除了,所用的东西都会随之成为永久的秘密。”我苦笑道,“我以为房主死后你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你还是来到这里想带走钉子,这算是谨慎还是冒失呢?”

我一直认为自己和那个白衣女孩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感应。此时此刻,我确信站在门前的就是她。

“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请给我解释的时间。”我依然背对着她,“我注意到你,是因为你那个单元五楼的感应灯莫名其妙地亮了。我开始把它当成了灵异事件,后来当我看到在感应灯熄灭后,楼道窗上隐隐约约有个红点在发光,便发现了那其实是一个红外线量尺。”

所谓激光量尺,是用红外线来精确测量物体间距离和角度的设备,我在大学里用过。

“你上楼时把一个量尺放在楼道窗前测量,五楼感应灯被楼道窗外的那道红外线激活,所以亮了。我想,你测量的是从窗口到电线之间的距离和角度,为的是要精确计算绳子的长度,在绳子一端系上橡胶之类的相对有弹性的重物,用电线当支撑点,利用秋千的原理,在这间房子的主人住进来后,把重物从窗口掷出,将你事先更换掉的那枚钉子碰进来,露出尖。”

那天晚上我听到的敲门声并不是梦,正是重物接触到窗框的声响。计算好角度和力量,只需要两三下便可以让钉子从原有的孔隙中完全进入,惊醒不了熟睡中的房主。

我举起钉子:“我认为这东西是铈合金,从汽车玻璃生产厂可以弄到。你趁着工人装修时,把氧化锌投进了放在楼道里的银粉中,工头的皮肤碰到了融化的银粉,因此出现了过敏反应。当这枚铈合金的钉子尖接触到室内的空气时,与遇热散发在空气中的氧化锌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生成了致命的一氧化碳。”

说这番话时,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把冷水泼在生石灰上,混合物很快开始沸腾,冒起了一股强烈的白烟,而铈合金接触到了氧化锌,虽然不会散发出那么大的热量,但猛烈程度要强上数十倍,在短短几分钟内,银白色的钉子便会锈迹斑斑,同时让整件屋子充满浓度足以达到致死量的一氧化碳。

这场反应消耗掉了氧化锌,同时让钉子变得锈迹斑斑。因此,警察纵然再三勘察,也没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我把钉子向后扔去:“既然你非要拿到它才安心,那就拿去吧。我曾经思考过你的动机,看到房主那对人异常戒备的模样,我觉得或许他的哥哥是死于伪装成自杀的他杀,你是为他来报仇的……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完全是出于好奇心,现在好奇心已经满足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的,我不想知道。”

我确实不想知道前因后果,这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从她执着于让房主也死于一氧化碳中毒的情况来看,我相信自己对杀人动机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这番话是否能消除她对我的杀意,如果不能,我一定会拼命反抗。但凭我的感应,她不会冒这种风险,而且她现在确实失去了杀人灭口的必要性。

慢慢地,我感到身后的杀气逐渐消散了。

“真是这样吗?我倒觉得是你和我的计划撞了车。”冷冷的女声似乎带着些许说不出的笑意,“你对这件事的好奇,仅仅是因为你想验证一下自己放弃了杀人计划的原因是否存在,这样你才能安心吧。不过有句话你说得没错,我只是被雇佣来复仇的,杀你灭口的确不在计划之内,你好自为之吧。”

一种被人看穿心事的惊慌使我目瞪口呆,等我回过神,悚然转过身时,卧室的门口连个影子都没有,地上的钉子也不见了。

我趴在窗上向外张望,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缓缓地走出院子,融入黑暗。

我用鼻子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喘息声。

果然,这就是我对她有心生感应的根源:我和她的计划撞车了。

尾声

我站在哥哥的床前,他睡得很香。

在发现哥哥开始玩煤气时,我的确想用这种办法杀了他。正在寻找机会从学校把红外线量尺偷偷带回家时,白衣女孩出现了,当我猜测到也要用相同的办法杀人后,心中充满了惊慌和懊恼。

大概是老天在阻止,我只能这样理解。

医生的耳语再次在脑中回响:“你哥哥的身体机能正在逐渐恢复正常,我觉得他现在这种状态倒更像是精神原因造成的。就好像睡了一觉,恢复意识后发现最美好的人生已经过去,外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种恐惧压抑住了理智的回归。”

真的是恐惧吗?

”哥哥,你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怨恨我,你想报复我,你想保持这种状态,要我用一生来偿还,不是吗?”我轻轻地说。

这是我亲生的哥哥,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哥哥,可我与他心灵间的感应早已消失了。特别是当我听到医生的话后,仅存的愧疚感也消失了。

就是这种愧疚感让我在想出杀人计划后迟迟没有动手,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我们是兄弟,但早已没有心有灵犀的感应了,往日的阴影像是一堵墙,渐渐隔绝了所有的感情,是我支撑到现在的,只有愧疚。不过此刻我已不再有愧疚,也不再有疑虑。

我站在窗前,漠然地凝视夜色。明天父母就会到家,我决定隐瞒医生的话。搬到新房子之后,他们迟早还会离开,照顾哥哥的责任还是需要我来承担。

……然后呢?

那时应该不会再有这种巧合来阻止我的计划了吧。

正在我全身乏力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猛地撞了我一下。腐朽的窗框经受不起这股力量,四分五裂,惯性让我从窗口飞了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放缓了,我吃惊地看到哥哥站在那里,脸上充满愤怒和恐慌。

很讽刺,我居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愉悦。

我和他之间并不是毫无感应,至少他感受到了我此时此刻散发出来的强烈杀机。

干得好,哥哥,对你我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坠落的过程中,五楼的那盏感应灯再次亮了起来。

我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创作谈:万事万物皆有感应,这句话从物理学上说成立,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说也算妥当。亲情爱情友情,归根结底都是心灵之间的感应。假如没有了这种感应,只剩下了一种名存实亡的关系,勉强维持的话恐怕比断绝往来还危险。可惜的是,很多时候并不是这种感应消失了,而是大家各想各的,各算各的,搞到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的地步。那么到最后,只会出现一种最原始也是最危险的感应: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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