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陆地最终都沉没海底

辛的时候,因为心中记挂着你,因为笃信着我并不是一个没有人爱的人,所以我总能在暴戾之中寻找到温润的慰藉。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离开的人,而你是被我连同不愿意担负的往事一并抛下的人,直到如今我才领悟,原来我弄错了,我才是那个除了你,一无所有的人。

那些旧年月里并没有任何新奇的事物让我们快乐,能够让我们在枯燥的生活中感到愉悦的仅仅是我们自己。

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就在彼此身旁,而不像现在,隔着这么多物是人非。

我翻出纸和笔,开始颤抖着写字:林桑染,如果你已经不了解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激凌,不知道他爱喝什么口味的饮料,那么,放弃他。

如果你确定你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么,放弃他。

如果他在你生命中的使命已经完成,要去追寻新的生活,那么,放弃他,

如果他看着你的眼神已经和看着路边普通的路人一样,那么,放弃他。

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像陈嘉薇那样爱他的人,那么,放弃他……

这真是一个狼狈的夜晚,我边写边哭,一路写下来才发现原来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早已成为了永不过期的居民。

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坚硬如铁,却没想到内心最柔软的那个角落依然盛放着芬芳的往事,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已经错过了你。

错过了跟你一起成长,错过了跟你一起迎接每一个朝阳升起或者大雨滂沱的明天。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片中的女孩辗转去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她跟那些异性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最初深爱的那个人的名字了。

可是出车祸的时候,她躺在地上,周围都是围观的路人,她看着天空喃喃自语,她在那一刻清楚地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她问他,我们真的分开了吗?我们真的分开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有了切肤之痛,才能清楚地直面自己的欲念?

其实我曾经想过不要再逞强了,在半夜被异常的声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在瑟瑟发抖的时候,我想过回到你的身边,甚至想过无耻地去问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但随即我就觉得自己可笑,我们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什么,又谈什么重新开始呢。

嘉羽,我曾经信手画的素描,你还珍藏着吗?那些纸张,是不是已经开始泛黄了……

青春还来不及谢幕,就要开始悼念了吗?

你和陈嘉薇陪着我在出站口耐心地等待着,我保持每一分钟看三次手表的频率,满脸都写着迫不及待和翘首企盼。

你什么也不问,只是目光阴沉。

陈嘉薇拍拍我的肩膀:“不要着急啦,很快就到了。”

那个我连名字都不太清楚的男生背着灰色的包包从出站口走出来,脖子上海挂着耳机,一副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年的样子,我顾不得矜持,冲过去扑到他身上,装作得偿夙愿,死而无憾的样子。

他怔了三秒,不着痕迹地将我抱住,仿佛一切原本就应该是这样,没有丝毫造作的痕迹。

回过头去,看到笑得花枝招展的陈嘉薇,和脸色铁青的你。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小酒吧里一起喝酒,你跟许远川碰杯的力度简直像是要击碎酒瓶,我和陈嘉薇看看你,又看看他,两个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辙——担忧。

但你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像是已经战败的将军遥敬故土,你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听起来好像是醉了,陈嘉薇拉着你的手臂小声嘟囔着“你不要再喝了”。

我从没跟你一起喝过酒,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还是个纯真的少年,烟和酒这些东西都离你很遥远,我不知道后来这些年里是什么令你沾染了这人间烟火的气息,但分明感觉到你并不快乐。

这是一场自尊心的角逐,你分明对我当年义无反顾的出走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却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我还是一只带刺的刺猬。

那天你真的喝多了,分开的时候你忽然冲着我的背影喊:“林桑染,你是王八蛋!”

我的身体僵了僵,硬是忍住没回头。

你这句话就像是丢进污水的明矾,所有的混浊都沉淀下去,所有的真相都浮了上来。我也真佩服陈嘉薇,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稳稳地站在你身边,牢牢地挽着你的手臂。

她像一只弓着背的猫守护着自己的爱情,如果我敢回头,她一定会扑上来将我撕裂成碎片。

嘉羽,其实我也不是很勇敢呢。

我跟许远川沿着寂静的长街慢慢往旅馆走,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谴责我:“你在利用我。”

这是一个陈述句,对于他的控诉,我供认不讳。

在前一天晚上我写完所有我能想到的放弃你的理由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光了血液似的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然后我拨通了赶回来见你之前那个男生匆匆忙忙留给我的电话,他刚“喂”了一声,我就一鼓作气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我的话就来接我吧,我没钱了,过不去,见了面要是你还喜欢我的话,我就做你女朋友吧。”

他顿了五秒钟,然后说“好”。

我残存的善良让我为此感到羞愧,于是对他和盘托出,我一边讲一边惊讶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曾忘记,那些点点滴滴,原来全部都深深地镂刻在我的心里。

可是这叙述如此艰难,就像是在水面上写诗,一面写一面消失,我站在夜幕下看着往事远走高飞,而我无能无力。

未了,许远川轻轻地抱住我,问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

嘉羽,为什么要离开你,这恐怕也是你多年前最想知道的答案吧。

当初那样迫切的逃离,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其实最真实的原因,是我没有一颗强大的心去忽视环绕在我身边的流言飞语。

父亲因为一时的贪念,错手杀死了那个过路的中年男人,而我,就终身背负着杀人犯的女儿的罪名。

那种状态之下,我的学业无以为继,人生无以为继。

唯一的寄托,便是对你的爱情,嘉羽,多年后我终于亲口承认,我爱你。

可是它太柔软了,担负不起我这沉重的一生。

再次离开这里,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在进站之前,许远川问我:“真的不去找他吗?”

我摇摇头,没必要了。

嘉羽,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孤独。

不是深入简出归隐山林的孤独,不是没有朋友无人交流的孤独,不是肉身的孤独。

我的孤独,是漫无目的四处晃荡的孤独:我的孤独,是在酒精里看着世界摇晃颠倒的孤独;我的孤独是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朝生暮死的孤独。

我坦白,我的孤独不是某种时刻的生命体验,而是一种将自己与世界割裂开来的决心。

拒绝温暖,快乐,安宁,幸福,满足,仁慈,祥和

你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每天晚自习,我总是背对着你,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转着身体,面朝着窗口,那时候你总是以为我在看星星。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是在看玻璃上倒映着的你。

这几年我的头疼越来越厉害,打了一年的工攒下的钱只够我去医院做个检查,医生说我的脑袋里有个阴影,以前还挺小的,后来越来越大了。

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对你的爱情吧。

得知那件事之后,我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关于世界末日的商业片,我很矫情地流了一会儿泪,那一瞬间,我想了你。

我不知道你过着怎样的生活,也没资格再厚颜无耻地挤进你的生活。

嘉羽,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陆地最终都会沉入海底,也请你记得,林桑染曾经无声地,深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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