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陆地最终都沉没海底

文/独木舟

你去买蛋糕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陈嘉薇对我咧开嘴笑:“桑染,终于见到你了,你比嘉羽说的漂亮多了。”

我端起热摩卡喝了一大口,不置可否地回敬她一个笑。

你看,过了这么多年,去了这么多地方,我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女生总是说我装清高,一开始她们背着我说,后来,她们当着我的面也说。

那些旧年月里,有多少张不友善的面孔划伤了我的青春啊,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脸上就会不自觉地浮起一个轻蔑的微笑。

你端着餐盘走过来落座,盘子里盛放着两块蛋糕,陈嘉薇要了那块芒果布丁蛋糕,剩下那块绿色的抹茶蛋糕当然是我的。

可是我摆摆手,不想吃。

你狐疑地看着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居然戒掉甜食了。”

我笑笑:“在外面待久了,那些地方的甜品都贵,一丁点大的蛋糕都是二三十块。你知道我穷嘛,久而久之,就没兴趣吃咯。”

你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嘉薇就瞪大了眼睛:“那我跟你不一样,要是我的话,我回来之后就会猛吃,每种都买来吃!”

可不是,她跟我真不一样,我笑一笑,又喝了一口摩卡。

那天下午是我和陈嘉薇第一次见面,彼此没有过多的交流,空气中有种很微妙的气息。她坐在你的右边,闲暇的时候会把头侧过去靠着你的肩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唇咧得很开,平心而论,那是极富感染力的笑容。

只是……你也知道我,我是万年冰山,她那团笑笑的火焰,融化不了我。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为了迁就我,你们点了很多很辣的菜,可是面对着一桌美食,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你问我:“不喜欢吃这些吗?”

我摇摇头:“不是,智齿发炎,吃不了东西。”

陈嘉薇眼睛里立刻投来同情的神色,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遗憾。

但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有种了然于心的透彻。

我们三个人在大街上晃荡了一整晚,无论你们提出什么样的建议都被我否决,后来陈嘉薇都意识到我是故意不合作了,她小心翼翼地跟你说:“嘉羽,要不我先回去,你跟桑染很久没见了,你们好好聊聊吧。”

她坐的那辆车开出了很远,你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

我转身就走,却被你一把拉住。路灯底下的你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桑染,你是故意的吧。”

“嗯?”我假装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就像十七岁那年在车站检票口,我回过头最后看到的那一眼。

“那你呢……你不也是故意的吗7”我不甘示弱地迎着你的目光,毫不胆怯地与你对峙着。

没错,我是故意的。

我并不是不吃甜食了,我就是不愿意要被人家选剩下的。

我并不是智齿发炎了,我就是不愿意跟你的女朋友坐在一起共享美食。

我们在路灯底下咄咄逼人地怒视着对方,像是舞台剧上沉默的玩偶,一动不动,手脚都失去了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笑了,哼了一声,那种轻蔑让我简直想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拍在自己头上。

你的语气也是轻蔑的:“桑染,你说对了,我就是故意的。”

这是一场自尊心的对决,我们拉锯了很多年,谁也不肯做出哪怕是分毫的退让。在外漂泊的日子里,我只是每到一站给你寄了一张明信片。

你也很有种,在我离开你的这么多年来,你交了多少个女朋友?恐怕连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既然这样,我们就应该死硬到底。

那为什么,你要在那个邮箱里给我留下那样一封邮件,告诉我:桑染,这次我要停下来了,你呢?

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我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动弹,我用光标来回地刷着那句话,甚至以为那是我宿醉后的幻觉,然而……最后我接受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对那个还仅仅只是知道名字的男生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赶去办,有缘再见吧。”

他跟在我的身后追了一会儿,大声地嚷着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那一刻,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聂嘉羽这个王八蛋!

带着这样羞愤的心情,我连夜赶回这里,在逼仄的硬座车厢看着窗外夜空悬挂着孤清的月亮,我几乎觉得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出了车站我就给你打电话,颐指气使,仿佛女王降临。

我说:“聂嘉羽,我回来了。”

你语焉不详地哼哼唧唧好半天,突然之间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那样尖叫着清醒过来:“我操,你回来了?!”

是的,聂嘉羽,逃离这个城市四年之后,因为你的一封邮件,我回来了。

第二天你带着你所谓能够令你停下来的女孩来见我,远远地我就看见你们浓情蜜意的样子,还手牵着手呢。

我心里暗暗想,真不要脸。

很奇怪,这些年来我总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一场又一场痛彻心扉的蜕变,在外面漂泊的日子里我被人称为“乡下妹”过,也被贼偷得身无分文只能露宿街头过,我在能把人挤成像照片一样拥挤的地铁里突然迎来生理周期过,也在打零工的某些小店里被老板性骚扰过……

面对原本应该令我抓狂至崩溃的窘况我都没有手忙脚乱过,可是面对着你和陈嘉薇像是夏天里被烈阳炙烤后融化得黏巴黏巴的笑容,我真的有一种掏刀子的冲动。

聂嘉羽,你真有种啊。

你们还没走到我面前,就已经被我眼睛里那些无形的冷箭射得千疮百孔了。

我的脸上除了冷漠没有别的表情,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陈嘉薇对着一张这么冰冷的脸还能够笑得灿如夏花,她身上那条明黄的裙子真衬肤色,令她看起来如此明亮,活泼,并且美丽。

我坐在街边的铁护栏上,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破旧的牛仔裤,裤脚都被我脚上这双泛白的旧球鞋踩烂了。

我自惭形秽。

可是你告诉我,陈嘉薇隔着马路远远地看着我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地说:“太有气质了,太美了。”

嘉羽,无论我多不愿意,都必须要承认一件事,你我之间隔着的并不只是一个陈嘉薇,还有许多因为时间和生活环境造成的深深浅浅的沟壑。

这些沟壑将你我分隔成河的两岸,我们站在岸边看着对方,明知道对方的期盼却依然束手无策。

我正在教学楼的顶楼的天台上坐着,背靠着墙壁闭着眼睛的时候,你从楼梯的拐角处走了出来,自一片黑暗中逐渐光亮,你的容颜干净单纯,一如四年前,但在我们的眼神对视的那一秒,我很快从恍惚里清醒过来。

你的眼神那么淡漠,那么没有温度。

我转过头去,失焦地看着虚无的空气,企图看到曾经的我和你。

四年前的时候,我们都还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你还未曾成长为一个视感情为游戏的花花公子,我也还没有做好准备成为到处流浪的飘萍。

但那个时候,在我们的身上,命运接下来的走向已经稍显端倪了吧……

你是我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同桌,我们都不是好好读书的那种学生,可是你天资高我太多,就算每天跟着我这个害群之马一起躲在课桌底下看小说,你的成绩也照样是名列前茅。

不得不相信,人的智商是有高低之分的。

但我能画很漂亮的画,偶尔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没事做,信手在草稿纸上画一张你的睡相素描,等你醒来看到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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