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寂寞开成海

文/独木舟

楔子

我们说过很多次的再见,也许这次是最后一次道别。

请原谅我又要从记忆的储物柜里拿出这些破旧的物件细细地端详,因为我知道这次之后,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我们也曾披星戴月风雨兼程,最终还是学会用平和的姿态去适应生之微末。

我们也曾肌肤相亲抵死缠绵,最终还是要回到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中国的戏曲往往太长,若是要上演全本,恐怕要几天才能演完,于是生出一种叫做折子戏的东西,即是从冗长的剧目中单单选出最好的段落。

虽然时间很短,却是最精粹,最美好的部分。

就像我和你之间:原本长难叙,悠然选一折。

程昊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下来拿书。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我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和拖鞋,蓬头垢面地就跑了下去,出门之前忘记照镜子,所以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头上还贴着一块粉红色的刘海贴。

他边从背包里拿书边嘟嘟囔囔地说:“晴田,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形象?”

从他手里接过四本厚厚的摄影杂志,我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在你面前,用不着吧!”

他一时语塞,过了几秒,冷笑着说:“我当然不会对火罐胸有什么兴趣。”

他话音刚落,四本书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火罐胸的意思就是胸部小得跟拔火罐拔出来的效果似的,这么缺德的外号,也只有程昊这个贱人才想得出来。

知行,你还记得那一年吧,我们几个人一起出去旅行。

那个时候除了家境优渥的你之外,我们都没什么钱,住不了酒店只能住在青旅里。你没有摆出少爷的谱跟我们这些贫民区别开来,而是纡尊降贵地背着包跟我们一起住在连浴室都没有的六人间。

房间里的床铺摆放得很不规则,基本上都贴墙放着,大家似乎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各自迅速地占据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张,剩下两张紧紧挨在一起的,他们存心留给我和你。

我有些尴尬,你知道,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成为现在这么厚脸皮的姑娘。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懂得脸红。

但你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从我的背上卸下我的包,往那两张床的边上一放,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多少年后我都能清晰地想起当时自己的心跳,剧烈得像是你经常听的那些摇滚乐中震耳欲聋的鼓点声。

那天晚上我从公共浴室出来,在走廊里碰到正要下楼去买酒的程昊和你,你们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其实你们只是好奇在气温十五摄氏度的时候穿着短袖Tee会不会冷,我却会错意地认定你们是看到了我不小心露出来的那根黑色蕾丝肩带。

我厚颜无耻地问:“性感吗?”

你还没有说话,程昊便讥讽地笑了:“火罐一样的胸,也配说性感。”

当时的你我恐怕都没有想到这个外号会伴随我这么长的时间——从因为你而刚刚懂得“爱”这个字开始,到青春都快接近尾声。

你看,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跟你有关的任何片段,放在现实世界里只是惊鸿一瞬,而回忆却是亘古绵长。

程昊拍拍我的肩:“书给你送来了,看完再找我拿。”

顿了顿,他又说:“晴田,其实吧……做一件事情只有自己真的喜欢才能做好,你明白吧?”

我明白。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仅仅是因为你玩摄影而迫不及待地东施效颦,那我是不可能拍出好照片的。摄影是观察力和想象力的结合,没有灵气,没有天赋,光凭一腔热情是做不好这件事的。

道理我懂,可是我拿自己也没办法。

回到家里,我把那四本厚厚的杂志扔在沙发上,忽然之间,我觉得非常寂寞。

知行,在你不曾看到的时空里,对于人生的感触和感悟,我选择了静默。关于寂寞这回事,我有着属于自己的解读方式,我觉得寂寞本身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寂寞的。

寂寞之所以令我悲伤是因为我明明激烈地爱过,拼死与之对抗过,处心积虑地同它周旋过,最后我依然还是成为了它的手下败将。

这真令人沮丧。

拿起手机给漫漫打电话,我说:“漫漫,我心里好堵啊,快憋疯了,我们出去玩吧。”

漫漫总是对我有求必应,半个小时之后我刚刚换好衣服她就来敲我家的门了,坐在沙发上等我扎头发的时候她问我:“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老老实实承认:“没有。”

她耸耸肩:“那怎么办,总不能两个人傻逼似的坐在星巴克看着一群装逼犯拿着苹果斗地主吧?”

“不,亲爱的漫漫,最装逼的不是那些斗地主的人,而是接电话时大声的说,我在star bucks的人。”我笑着说。

最后我们决定去植物园看看向日葵,顺便让我那台束之高阁的相机出来见见光。

我们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我们前面坐着一对小情侣,头紧紧地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是分明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的眼睛仿佛失焦地注视着他们,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我跟漫漫说:“其实我还算年轻吧,可是为什么,我现在看着别人谈恋爱,总是长者般的心态。”

她一语不发地握住我的手,眼神里包含着怜悯和理解。

知行,那一刻我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时光洪荒仿佛又闻到了你身上那种淡淡的青草气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你,都像是一株蓬勃的麦子长在一望无际的晴田里,对衰老和腐朽,完全是不屑一顾。

在我的心里,你的灵魂没有一丝白发。

我想也许你会讨厌现在这样时常叹老的我,虽然我偶尔也会说出“我们每个人都是杂技演员,而生活就像是胸口碎大石”这样诙谐的话语,但大多数时候我都知道,有一些被称为朝气的东西正在日复一日地逐渐流逝。

植物园里的向日葵让我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就败了兴致,那么杂乱,那么矮,那么可怜兮兮的样子。

漫漫拖住我:“来都来了,好歹随便拍几张。”

我麻木地对着这些丝毫没有美感的植物咔嚓咔嚓地摁着快门,最后我决定不勉强自己了。漫漫买了两瓶矿泉水把我拖到凉亭里坐着,她问我:“晴田,问个矫情的问题,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快乐呢?”

我想了一下:“也许有人爱我,就会快乐吧。”

漫漫摇着头:“不对,晴田,不是没有人爱你。你明知道程昊他一直喜欢你。”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我张着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但漫漫她并不需要我开口,她顿了顿接着说:“还记得你刚刚跟许知行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吧?你整个人都是晶莹透亮的。我记得有一天你在篮球场边等他等得无聊了,就跑去买了一株向日葵,坐在台阶上嗑瓜子,每个人路过的人都看着你笑。”

是的,是有过那么一件事,那个时候我坐在高高的台阶上面俯看着我喜欢的少年,我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了。

那株向日葵的花盘我至今依然保留着,虽然它已经干枯得像是随时都会灰飞烟灭的样子。

知行,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时光拾荒者,执拗地埋着头在时光的河床上细心地俯拾着别人眼里的垃圾,自己眼里的瑰宝。

去年圣诞的时候我被漫漫拖去参加了一个同城活动,就是类似于联谊的那种。女生们都打扮得很漂亮,配合当日的主题大家都穿白色,脸上是缤纷的色彩,每个人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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