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

那张漂亮的风筝,断了线,飘飘荡荡向更高的地方飞去。我抬起头,假装寻找风筝的方向,眼睛却无可抑制地湿透。

夏天的风仿佛一瞬间转秋

我真的没那么容易饿了。

苏末的笑,苏末的话,苏末的一切……将我寂寞的心填得满满。即使妈妈毫无道理的脾气,我也觉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我不再发胖,可我也没瘦。苏末每天用单车载我的时候,还是会开着玩笑说:“哇!我的车都快散架了。”

我不生气,还是像白痴一样呵呵地笑。一边笑我一边问自己,夏陌蓝算是苏末的女朋友吗?不是的,因为我还没有瘦下来。可要说瘦下来,哪有那么简单。

我认真问过苏末:“一定要瘦下来,你才会喜欢我吗?”

他想也没想,重重点头。

我很委屈,“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她的全部吗?”

他漫不经心接上我的话,“除了她不该有的那部分。”

“你真肤浅!”

“随便你怎么想。”他耸耸肩膀,“反感的话,我随时可以离开你的生活。”

我咬紧嘴唇,一时间恨透了眼前这个面目英俊的小痞子。不断给我模棱两可的希望,却又不肯为这些希望负责。我甚至怀疑他随时随地都带着数十根项链,见人就派送,说白了,他从来没有认真过。

我开始郑重其事思索起我们的关系,想着想着我就有些明白了,明白之后我全身泛起一股凉意。我试图疏远他,一连两礼拜,看见校门口等候的苏末,我只悄悄绕道走。两礼拜之后,我知道我失败了。我是那么地想念他,想念他坏坏的笑,想念他暧昧不清的话,甚至他混蛋至极的承诺……想到从此与他再没关联,整个人就像缺氧一样难以呼吸。

下午放学后,我提着大书包,气喘吁吁赶到那个废弃的火车站,苏末果然站在那片空地上悠闲地放风筝,远远望去,云淡风轻。接下来,我看见,他身边一个陌生的爆炸头女生,正笑嘻嘻踮起脚亲吻他的脸颊。

我的脸在刹那间失去血色。

苏末很快发现我,他不慌不忙地收起线,这才缓缓走到我面前。我盯着他,心里期待着一个解释或一个否认,可他只是静静。

好一会儿,他看看那个女生,再看看我,简单说:“陌蓝,这是VIC。”顿了顿,又补充,“我那道刀疤,就是因为VIC落下的。”

我傻住了。

“对不起,陌蓝。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我没有耐心等你瘦下来。你知道的,我比较肤浅。”

他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坦率。我还能怎么样呢?大脑一片空白,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把一个偌大的书包狠狠砸向他,书本墨水之类的零碎散乱一地,那个叫VIC的女生抱住手臂冷眼看着我,苏末轻叹了口气,弯下腰,一样样帮我把东西装进书包。然后他把书包递还给我,说:“你要气的话,就打我一耳光吧,别摔自己的东西了。”

我的手抬起来,停顿,深深望着他,最后却还是无力落下。我是天秤座,他是白羊座,白羊的游戏人间,终于伤透了天秤的心。

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蹲下身,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放肆地哭出了声音。

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我开始真正希望自己能够瘦下去,变回正常的我,我固执地认为美丽是挽回自尊的唯一办法。

无数个明明暗暗的黄昏,废弃火车站前一百级台阶,我淌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不明液体,上上下下地蹦着。一趟,两趟,三趟……日子就在这样的反复坚持中刷的闪过。

后来,我发现自己很明显地瘦了,珍珠项链从一大堆肥肉中水落石出。某一天,当我也可以穿着吊带裙子招摇过市,当一双两双很多双羡慕的目光纷纷停留在我身上,我明白过去那个夏陌蓝已经永永远远离开了,我终于能够骄傲地昂起头,像所有的漂亮女生一般矜持微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心底那个隐秘的伤口。

我和杜少杰在一起了,基本上没费什么力气。容易得到的东西我又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不到两星期我就坦然提出分手。杜少杰很挫败,他恶狠狠地说:“你翻脸还真快。”

“还行吧。”

“你忘记你说过什么了?”

这回换我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冷冽地笑,什么都不解释。

说过“喜欢”又如何?承诺的温度能维持多久?苏末又何曾没对我有过承诺,到了最后还不是说变就变。

我开始有很多的男朋友,但无一可以走进我的心里。那里有个巨大的,黑色的影子长久盘桓,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苏末,我知道那是你。

可是,苏末,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2005年3月25日,就在我与第N个男朋友站在街头大吵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VIC。VIC的爆炸头依旧,只是身边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却不是苏末。

我想都没想,立马甩下面前剑拔弩张的男朋友,匆匆向VIC跑去。

VIC和男生买了两杯可乐,亲昵地一边走一边笑。我跟在他们后面,很快就被VIC察觉,她不敢回头看,但她挽着高大男生的姿态明显越来越不自然。最终她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将一大杯可乐都泼到了我身上,“你跟着我干什么?”她凶巴巴地嚷,“我跟苏末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那小子根本没喜欢过我,跟我在一起只为了演戏给你看!他活该!现在躺在医院,估计没多久可活了!”

我怔了一下,灵魂强烈震荡,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一步步后退,退进无可躲避的事实里。

但愿凭残忍代价换来美丽升华

医院,白到压抑的墙壁,白到窒息的房间。

我第一次看见苏末赤裸的手臂,所谓刀疤只是他的杜撰,手腕上面全是针眼,我知道,这是长期输液的后果。

我抓紧了他的手。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笑,可我是那么怕再也见不到他。他躺在那里,像早有预料一样地笑,后来他轻轻叫我的名字,挣扎着抬起身,第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

天旋地转中,隐约听他语气轻微地对我说着话。

“2004年4月17日,是我的17岁生日。那一天,我在医院门口遇见一个女孩,她很胖,穿黯淡的衣服,她把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起,歇斯底里地大哭。在妈妈的办公室里,说起那个女孩,妈妈告诉我,那个叫陌蓝的女孩,身体的其他机能都很正常,只是不愿面对现实,一味抱着食物逃避,可也并不是无可救药。”

“陌蓝,你知道吗?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妈妈强忍着眼泪对我下了死亡判决书,我的病,从出生到现在,拖了十七年,终于捱不过第十八年。两年前我自动退学了,我想在临走前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那天走出医院时,看见你还在哭泣,我静静站在你的身后,我在想,如果多做一件好事,死后,我可不可以变成天空中的一颗星。永恒挂在天空一角,即使白天也存在着,只是你看不到。也好,我愿意做这样隐忍而又固执的存在……”

“……陌蓝,我想我就快撑不住了。最后想对你说的是,其实你胖胖的样子也很可爱,如果我能活着,一定不会嫌弃你。可是,我不能陪你走下去,很担心将来的岁月你会被别人欺负,只好狠着心逼你减肥,我想,如果你瘦下去,如果你漂亮起来,一定能活得更好吧。”

“你怪我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就要走了。”

“陌蓝……我真的喜欢你。”

“陌蓝,你不要哭……”

很爱很爱你

之后,我的耳朵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静静站住,身边医生与护士来回奔走,各种仪器的光时明时灭。我毫无意识地被撞到一边,又被撞到另一边。

这些,统统无法打断我嘴边的微笑。

我清楚记得他说,陌蓝,我喜欢你。

怀揣这句话,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有很多很多的勇气,足以好好面对将来所有的大风大浪。

苏末,我不哭,我决心站在原地乖乖等你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那个废弃的火车站放风筝,红的黄的绿的五颜六色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还有你送的珍珠项链,我要戴着它,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与珍珠有关的故事:最初珍珠也不过是一粒平凡的砂,无意闯进一枚蚌的怀抱。蚌收留她,免她流离失所,将她谨慎收藏。他忍受她的挣扎,忍受她蜕变而带给他磨合的痛。最终砂酝酿成一颗华美的珠,却不得不脱离蚌的怀抱,成为别人的装饰……

苏末,我想告诉你,因为你,我情愿做一粒永远与蚌相伴的砂。即使永沉海底,不见天日,也没有关系。

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你给了我那么那么多的美好,我还有那么那么多事情没有为你做,哪怕只为你唱一首歌也好啊。就唱那首我们最喜欢的《很爱很爱你》吧,“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飞向幸福的地方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苏末,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上一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