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盛放着鸢尾花

文/小熊洛拉

这个梦境曾经无数次的出现，我变成了洁白的天使，脚下是云朵在浮动，四周盛开着美丽的鸢尾花。一簇簇，永不凋谢。

鸢尾的花语，是想念你。

早上醒来,我翻个身从写字台旁靠着的书包里掏出一支红笔，在床边的小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小圆圈。已经五十天了，爸爸一直没有回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在我和妈妈面前出现了。

爸爸刚离开家的时候，把我和妈妈安排在福字小区里，可是他走的第三天，妈妈就带我搬出来了。她说涵涵，妈妈也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节省一切能够节省的开支。我知道，为了我的病，家里的房子卖给别人了，饭店也转给别人了。可我的病是金钱永远也填不满的。卖了店之后，爸爸给妈妈留下了七万块钱，自己带着二十万去深圳了。他听别人说那里的钱很好挣，就决定去闯闯。爸爸走那天，我和妈妈都哭了，因为很舍不得却又没有办法。

现在妈妈下了班就跑去福字小区爸爸给我们租的那间房子。她害怕他回来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她一遍遍的叮嘱房主，还用笔在纸上小心翼翼的写下了我们现在的地址，装在牛皮纸信封里。我跟妈妈说你这样做没用的，可她不听一如既往的坚持。

是的。我对爸爸已经绝望了。我隐隐的觉得他是不会再回来了。一个有心脏病随时会昏倒的妻子，一个有白血病需要大笔钱的女儿，任何一个人都会扛不住吧！我后来想，爸爸能陪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叫一个男人放弃他苦心经营十年的事业，是件很痛苦的事儿，可是他做到了。但我还是恨他，如果真要走，当初就不要给我们留下任何希望。我看到妈妈疲惫的身影，心没来由的疼。绝望会不会像对待我这样，一点点侵蚀掉她的希望。到最后甚而变得麻木呢？

爸，我越爱你，就会越恨你！

我从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木板门有点儿疏松，玻璃的缝隙灌进凉飕飕的风，没有暖气更别提空调，屋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炉子，古老的好像过去。我以为这只会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情形，从没想过当贫穷离我如此之近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好想哭，我冷。半夜我总能听到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响声。身上也好像有好多小虫子在啃噬着，很疼。手脚都冰凉的，动起来不利索。我就躲在被窝里咬着牙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妈妈于是睡到我旁边，紧紧拥着我，用身子当暖炉给我温度。在我耳边小声唱着催眠的歌儿。

这里环境不好，妈妈就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让人舒服一些。闲着的时候，我就趴在桌上画图，很幼稚的卡通，一张张贴在白花花的墙壁上。自从生病后，我就讨厌白色。

冬天的菜愈发昂贵起来，可是为了我的营养，妈妈还是坚持给我炒两个青菜，还煎荷包蛋给我吃。她说住的不行，吃一定不能亏了。要不涵涵的病怎么好呢？可是我知道，我的病是不会再好的了。其实她心里比我知道，但是因为爱，谁都固执的相信奇迹这个东西会发生！

每次去医院坐着公交车路过市中心的时候，就会看到我们的家。那是曾经的了。在十二层，三室两厅，宽敞明亮有落地窗子的大房子，阳台上有妈妈心爱的花儿，客厅的鱼缸里养着我的小金鱼丢丢。那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搬家时我一直抱在胸前的。搬了两次我都小心翼翼的护着它，在一堆杂物中找到鱼缸的栖身之地。冬天到了没多久，丢丢就死了。那天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我在小房子后面哭着埋掉了它。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是那么恨爸爸的。因为丢丢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所以我才哭得那么伤心。

爸，我真想你回来。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我只是不想妈妈一个人，她需要分担。她让我心疼了。

以前妈妈是那么娇气的女子，她心脏不好，你就不让她累着，什么活都抢着干。邻居们都笑称你是“家庭妇男”，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有多么爱才会延续这么多年呢？

后来你走了，妈妈和我去火车站送你。你跟妈妈说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她听着听着就哭了，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住了。你就抱住她说，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我赚了钱很快就回来。就是这句话，妈妈一直小心翼翼存放在心间，执著的相信着你会回来。可我心里的某种东西却在慢慢的变质了。

火车开动的时候你打开窗子冲我们挥手，冲妈妈嚷着照顾好涵涵和你自己。妈妈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心一紧，泪就滑落了。

爸，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你的好比你的不好多了那么多那么多。

可是你哪里不好呢？十五年来，唯一的一次，就是你把我和妈妈丢了。

我本来应该去医院的，可当我站在医院门口，看到那些出出进进穿着病服的人，心跳就漏了半拍。我扭过身去，走了。

我决定去看看妈妈，她在菜市场帮别人算账，拿一天十五块钱的薪水。爸爸在的时候，一点儿苦都不让她沾，如今，她在学着坚强。

菜市场里很混乱，菜贩们穿着粗布棉袄，毫无顾忌地讲着粗话。我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我看到我的妈妈，瘦瘦弱弱的她在一群人中，红着脸颊，却是一脸的倔强。正在费力地往卡车上装白菜。妈妈，她不是只负责算账么？妈妈，她不是答应我不做苦工么？我走到她跟前，她局促的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说，涵涵，怎么啦？你怎么没去医院呐！

妈，你为什么要骗我？妈，你不是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吗？

涵涵，你先去医院。回家妈妈再和你说好吗？她轻声的劝我。

“快装车，今天的工钱还想不想要了？”货车司机叼着一只烟斜在卡车旁冲妈妈叫嚣。

“马上。”她拍拍我的头就跑去了

“就不能快点儿，尽是些吃软饭的！”他好像独独看妈妈不顺眼。

从来没有人这样欺负过她。我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往头上撞。我几步跨过去拽着妈妈的手说，走，我们不干了。

你以为找个干活的地方容易吗？他不冷不热的说。

自己搬你的臭白菜吧！我说着抄起一棵白菜砸到他身上。他的表情就凝固了。我当时定是摆出了一副要拼命的架式。我跟妈妈说，爸爸不在。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的。我会好好保护你。

于是妈妈就哭了。

我注意到妈妈的药罐已经好几天没有动过了。我就提醒她，妈，你怎么老不吃药呢！这样你的心脏是会受不了的。她说嗯，我记着呢！可第二天她依旧忘记。我知道她在扛着，为了给我省出更多治病的钱。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爸爸就和她商量过将来要是有足够多的钱就做换心手术，就不用靠药物来维持了。要是我没病多好，这些看病的钱就可以让妈妈做换心手术了。

我在菜市场闹过一次以后，妈妈就没在那里继续工作了。在家呆了几天，她还想跑出去找工作。我说妈，你就不能照顾好自己吗？别让我再操心了好不好？妈妈就是不肯妥协，她说等我们一分钱不剩就不好办了，所以现在能挣一些是一些。妈妈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就放心吧！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那么就只能这样了。她告诉我这一次在超市里打扫卫生，叫我放心。可我怎么放得下心来呢？我悄悄跟踪她，确定这一次没被她骗，我的心才稍稍得以安宁。挨着那家小超市，有一家书店。因为不去医院就很自然的空出许多时间来。我就坐在书店的小椅子上看书，隔几分钟就偷偷望望妈妈，看她认认真真的把超市打扫得干干净净。书店里的人不乐意了，他们觉得我影响书店的生意了。这样我就不能再继续呆在那里了。从来没有一个冬天像今年这样冷过，我在超市门口张望着她。等到她快下班了，我就急急的赶回家去，伪装出一直都在家好好待着的乖孩子样。

等她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我就扒在门口看着她用冻得通红的手熟练的择菜做饭。心里就一阵阵的酸楚。

我已经明显的觉到自己身体异常的变化，有时候早晨就忽然不想睁开眼睛了。心里想会不会这样一直睡下去呢？可是我跟自己说，尹涵涵，你还要陪着妈妈呢！至少也要等到爸爸来照顾她你才可以走开哦！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样想，第一次这样正式的思考关于死亡的问题。好像觉得也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心中了无牵挂，就会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