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4)
他摇摇头,又要走。我抓住他的袖子,说:“求求你,告诉我!”
他想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酒吧的玻璃窗,隐约看到一个小区楼。我回头对他说:“谢谢!”转身又向黑漆漆的马路走去。
这条马路,不似刚才过来的那条马路。等我走到半路,我才发现,这一带,似乎就这么一栋孤零零的建筑,而周围,都是一些低矮的平房,里面亮着昏黄的灯火。
我有些狐疑,放慢了脚步——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几个闪亮的烟头!他们一定在那里!我飞奔起来。
路理,我不要你有事!
我跑啊跑,跑到小区大门口的保卫处,奇怪这里并没有人。就在我从窗户里不停张望的时候,有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看不清那张脸,但我能闻到他满嘴的烟味。我想离开,可他却一手撑在窗户上,一手在我的肩膀上不停游移,并摸到我的背上。
我一面用力推开它一面用眼光四下搜寻,路理呢,路理呢?!
“小妞,你让我们好等。”他的手摸到我的脸上来,另一只手揪着我,往那几个烟头闪亮的地方拖去。
那只手力气特别大。我穿着一件很薄的外套,拼命挣脱,只听到衣服撕裂发出的吱吱声。我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他拖到了前面的小巷里。
“救命!”我绝望地大声喊。不知道是谁的巴掌,迅速朝我的脸上刮过来,并顺势捂住了我的嘴巴。
他们迅速围成一圈,我闭上我的眼睛,开始用尽全力挣扎。他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胶布和绳子,熟练地把我的双手绑在背后,又紧紧粘住了我的嘴。
我很清醒地明白,可能将会发生什么。我已经知道,我上当了。
那些有目的的短信,那个服务生,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而设计我的那个人,除了蒋蓝,就是米砾。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狗屁哥哥。
我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哭不出来。我冷静地想,如果谁冲过来,我就撞死他。和他一起死。
可是他们很无耻。他们扔下了烟头。站得远远的,伸出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小妹妹,你放心,我们不会干你。我们只是想帮你设计个漂亮点的衣服,让你风风光光穿回学校!”
“不过,如果你不听话,那可就说不定了。”
“嘿嘿……”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但我很快就绝望地明白自己根本就无计可施也无路可逃。就在他们继续撕拉我的衣服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人。她用我从来没有听她发出过的大嗓门大声喊:“你们放开她!”
莫醒醒。我亲爱的醒醒。是她。
我的心不由自已得酸起来,很酸很酸,一股累得发痛的感觉遍布全身。这时候,才有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一点一点漫出来。
再后来一声哨响,那些恶心的人竟然轻易的都跑掉。醒醒走过来替我撕掉胶布,可我的绳子却很难解开。
这时候,我看到米砾。他从巷口一路奔跑过来,握着一把小刀递给醒醒。醒醒替我松了绑,我拼尽全力站起来,故作镇定的整理了一下我自己,然后一步走上去,用我的左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是我这辈子用的最大力气打人。这也是我这辈子,最看错的一个人。
所以,他活该。
很多天以后,我都没法在脑子里完全地清除那恐怖的一幕,尽管我知道自己不能去想,可是我还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想,如果那天醒醒没有及时出现,事情会是什么样。在我以后的人生里,我总是时常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莫醒醒时,她低着头拍打阳台上那床被子的情景。那么沉静,内敛的一张脸,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好看,可是却让人那么想了解,好像一泓明亮的湖水。我喜欢这个下巴上长着两颗痣的女孩子。她的眼睛,仿佛永远诉说着同一种情愫,虽然我并不太明白,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但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个17年来最最灰暗无助的夜晚,她找到我,给过我的那一个拥抱。
她救了我。
此生难以磨灭的感恩。
记得我们第一天认识时,我在她面前大声地撒着愚蠢的谎,说着我妈妈不放心我住校什么什么的,我只是不想一开始就让别人感觉我是个不一样的孩子,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和我一样没有么么。
后来我很快就知道,她的母亲,因为救人而死于车祸。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英雄的女儿。虽然详情我并不了解,可是天知道我有多么心疼,这个在黑暗的夜里,一个脸上写满恐惧只能用喝水安慰自己的病孩子。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我做了一个决定,决定把我的沙漏送给她。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生日里,我接受的礼物:一个有着白色细沙心脏,和娇奢的水晶身体的沙漏。
保存了17年的光景。它连同它底部的字迹,依然完好无损。
我的英文名字是Sally,从我出生起,我就拥有这个名字。Sally,我多么喜欢这个词的读音,它是性感,漂亮的期予。
送它给我的人,在它的底部刻着:MY DEAR Sally:please be brave。
噢,勇敢。我多么希望我和醒醒,都可以拥有这个品质。
只是,她发现那瓶底的秘密了吗?
Please be brave。尽管赠我这句话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何方,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遵循着它的指引,走下去走下去。无从选择,并且要乐于接受。无论我是十七岁,或是七十岁。
哪怕我的人生,是一场早已受到诅咒和带领的游戏。
[三]
关于我和米砾的童年,我还记得那样一个片段:
“我是米。米黄色的米,沙,就是沙沙响的沙。我很乖。希望和所有的小朋友们一起做朋友。”
那个站在讲台的最边缘,穿着一双白色圆头凉鞋,上面缀着一个个珍珠色的小蝴蝶结的小姑娘拉开自己的小公主裙,给大家鞠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躬。
那时候,我扎着很复杂的麻花辫子。额头的中间,用红色的唇膏,点了一个美丽的痣。我让所有的小朋友都感到很惊讶。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比自己家里的那个要大好几号的这样一个洋娃娃。
坐在最后的一个小男孩,穿着咖啡格子小西装,卡其色的小皮鞋,拘谨的玩着自己的指甲,哪也不敢看。
他和我,是这个班上最好看的两个孩子。
么么就在门口看着我们,在那群黑压压的家长中间。那时我们都很好,无论是谁,都很好。
米砂米砾,两个很怪的名字。可能意思就是:我们最初变为人形之前,就是同一颗沙砾吧。沙砾碎裂成两半,我们就诞生。我不知道,我们的么么是不是这个想法。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我真的想这样问问她。
沙砾沙砾。我是沙,他是砾。我不知道,么么为何要把我放在前头?或许她是希望“砾”可以永远都让着“沙”,让她占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米砾真的是辜负了么么。
12月20号,星期六。离圣诞节还有五天,这本来是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日子。可是,还是有人会来触我霉头。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米砾同学。
夏天的时候,他总是穿着黑白条纹的监狱服,永远不系扣子的军绿色外套,在脖子里挂一条银白色的链子,据说是仿潘玮柏的那种款式。冬天到来的时候,他没有衣服可穿,就把米诺凡的黑色棉外套穿起来,充当大人。但气质上,他偏离米诺凡太远,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流氓。虽然我曾经发誓,再也不管他的任何事情。可是,他从来未停止惹我的念头和行为。
那天中午,他脱下米诺凡的黑衣服,呼啦一下拉开他的衣橱,里面的衣服堆得仿佛一个个坟墓,乱得惊人。可是,他竟然出其不意从最底下抽出一个扁扁的箱子,我看见上面写着一行我根本看不懂的也许是法文也许是意大利文的字。他把盒子打开,一件崭新的黑色小西装,在衣服口袋那里设计了一块非常华丽的灰色皮草。他勉强把它穿上身,努力许久,终于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对着镜子绽开笑颜。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他身上,那么贵的皮草就像是条大灰狼尾巴。难道是米诺凡买给他的?我竟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