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4)
文/饶雪漫
前情回顾:
沉迷在自己的故事中的莫醒醒,如何能得到救赎呢?她又可否知道那个给她温暖给她友情的女生米砂也有自己伤痛的故事呢?
PART2米砂
我的噩梦,总是在有雨的夜晚到来。它盘旋重复了千百次,就像一个充满预言的诅咒。
我总是梦见自己,在洗澡。
细细地,从头皮到眼部,到下巴,到颈,到身体,再到脚趾。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脏,在很暗的地方,我用一块白色的海绵,不停地揉搓自己。然后就在这时,突然天亮了。我沾着一身的脏东西,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站在十字路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们用痛恨的眼神看我。
通常这个时候,我会羞愧地突然惊醒。看看身边的她。她的睡眠很轻很轻,每当我惊醒,她都会习惯性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这样,我就会变得安定一点。
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她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任何我需要的时候都出现呢?或许,有的人,是有的人的劫数;而有的人,就是有的人的拯救吧。
她叫莫醒醒,我亲爱的么西么西,她是我慌乱夜里的一剂安定药,是我清晨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我爱她,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选自米砂的博客《我在等着天亮起来》
[一]
我叫米砂。七岁前,我一直叫米沙。上小学后,我自作主张地把“沙”字改成了“砂”字。只因为我喜欢那个小小的“石”字旁,它让我更加的有安全感。
米诺凡一开始很不理解,但后来他屈服了,带着我去派出所正式修改了名字。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米砾正在吃方便面,他咬着方便面里那根细细的筷子用比大人还要正经的声音责备我说:“米砂,恭喜你如愿以偿,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可不是一般的任性。”
米砾是我的同胞哥哥,他只不过比我早一分半钟来到这个人世间,我就得一辈子低眉顺眼地叫他“哥哥”。天知道,哥哥是一个多么光荣的称呼,比起我们班那些成天都想着有个哥哥的女生们来说,我本来应该算得上是幸运。但是,事情却完全不是我想像中那样的,随着我们一天又一天的长大,米砾和我之间的事情开始可以只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一言难尽。
既然这样,我的故事,还是先从别的地方说起吧。
有点俗,我最先想说的,是我的学校。
我所在的这个学校,我们都叫她天中。天中的名字正如它的名气一样辉煌:“天一中学”。天和一字,仿佛是取天字第一号的意思。每一年,全市都有数不清的人争相挤破头颅想跨进它的大门。而最终走进来的,非家庭显赫,即自身非常优秀。
我还算幸运,因为这已经是我在其中生活的第四年。我总觉得,天中就像一个总是拥有层出不穷故事的老人。当我从它的校园里穿梭而过时,刮起的风会让每片树叶都沙沙作响,仿佛急欲要向我倾诉什么,只可惜迷茫的我却从未得到过任何领会。
我最喜欢的,是天中的冬天。冬天到来的时候,我总是穿着橘黄色的棉靴和白色的短棉衣。我留了13年的短发到了冬天就会成为我的烦恼。我必须把脖子下巴和耳朵围进厚厚的围巾里,莫醒醒总说,我这样看上去好象一个进城卖白菜的老奶奶。
老奶奶就老奶奶,我很怕冷,只要可以暖和,牺牲形象在所不惜。
吃完午饭后,我挽着莫醒醒的手臂和她一起经过校园的操场,她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我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讲。再好的朋友,也应该有属于自己内心的秘密吧。所以,我并不强求她。我宁愿这样挽紧她的胳膊和她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什么也不说。或许,这是我和她都喜欢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们才可以成为这么好的朋友。
午间的广播站在播一些校园的过时新闻,听得人心烦意乱。我在一棵柏树下站立下来,问莫醒醒说:“你猜它多少岁了?”
莫醒醒敲我的手背一下,笑着骂我说:“成天想这些没根没尾的东西。”
谢谢上帝,她终于肯笑了。
我把头昂起来,再昂起来,认真地看着那棵树,长达五秒。我最喜欢柏树,一到冬天,万木都会枯萎,惟有柏树,从不凋谢。那些柏树充满灰尘和蜘蛛网,矗立在那里。天天月月年年,一动不动,仿佛不会老去。
我跟它们没法比,我已经老去了。我就是这样固执地认为。我记得有一本书,名字叫做《十七岁开始苍老》。那本书我没有认真读过,但书名说的多么像我。17岁是青春的尾巴,短暂而灰败;像一首钢琴曲的最后一个音符那样,无论用上多么高亢的调,结局都是消失与离开。
又有风吹过,我又把脖子缩起来,把莫醒醒挽得更紧一些。我忽然想见到路理,告诉他我很想念他。我知道这是一个超级傻的念头,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对莫醒醒说:“你先回教室吧,我去小剧场看看。”
“不是说这两天不排戏的吗?”她有些奇怪。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是去看看吧。”
她心知肚明地放开我:“那,快去吧。”
我有些抱歉,面对着她退着跑了几步。她用手在空中画个圈,示意我转身走,注意安全。她红红的脸像个红苹果,眼睛里的忧伤让我心疼。可是请原谅我,此时此刻,我真的太想见到路理,我一定要见到路理,我说什么也要见到路理。
我埋着头往小剧场冲去,怕冷似乎是我的天性。所以小时候,么么给我织了很多小手套小帽子。么么心灵手巧,我戴着她织的小手套,被她抱在怀里贴在脸上,娇憨地举着手,拍过一张很好看的相片。
相片被我藏在抽屉最深处,很久不去看它。想必现在已经发黄了吧。记忆里,米砾也和么么照过同样一张相片。但是,么么走之后,我就再没问过他,那张相片被他放在哪里。
已经过去13年。么么在我的家庭里,从未被任何人企及。我们只在彼此的眼睛里,会看到她的影子。
13年来,我一直想要明白,为何她要送我这个充满指示意义的沙漏,来教会我平静接受她以后的消失。
很多时候,我常常会记起小时候的那个画面。她点着我的鼻子,发音说:“妈——妈——”,她甚至把她的拼音耐心分解给我听。可是口齿笨拙的我,仍然固执地唤她作么么。
么么么么。
我也曾经想,如果人生可以有许多假设,我会假设么么仍然是13年前的么么;米诺凡是13年前的米诺凡;米砾是13年前的米砾;而米砂是13年前的米沙。
我会假设我永远是那个简单纯净,梦想有一天可以拥有一切的天真的小女生。我会假设米砾是那个寡言的胖男孩,用他弱小的身躯尝试给我保护,从不说谎。
我会假设岁月静止,美好重回。
我会假设我失去的一切都回来。我会假设,所有人失去的一切,都回来。
但最最残忍的是,我已经十七岁,已经懂得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假设,现实是一个一个真实的耳光,打在你的脸上,喊疼毫无意义,唯有一往无前。
噢,路理,聪明的你好像也说过一句和这差不多的话吧。你看,我们是多么多么的有缘。我念着他的名字一把推开小剧场的大门,空气中扬起的灰尘刺痛我的眼睛。小剧场空无一人。红色的小舞台空旷地寂寞着。我轻喘着气站在那里,无比忧伤却自我安慰地想: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管你在,还是不在。
我亲爱的路理王子,我是傻米砂。一粒渴望无坚不摧却偏偏柔情似水的沙子。
我活该。
我愿意。
[二]
请原谅我,进入青春期后,我的思绪一直很混乱,我有时候走在路上或是坐在教室里,会忽然短暂地忘掉我自己的名字。这真是一件让人担心的事情,不是吗?我有些怕怕地问莫醒醒我是不是有病,她酸溜溜地责备我,说我心心念念记得的,只有路理这个人,所以我才会可耻地连自己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