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文/莫非

1

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我投湖了,带着满腔的愤恨。

就在师兄围着早已“断气”多时的我哭喊的时候,作为尸体的我睁开了眼睛,“哇——”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金鱼。

他见我镇定自若地把缠在头发上的一条水藻拽了下来,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相反,师父看到我醒了,眯起狭长的眼睛,淡然一笑,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接着,他漫不经心地说:“幺妹,鱼已经在水桶里了,是时候烧饭了。”说完,甩了甩拂尘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连我自己都忘了这是第多少次投湖了。但是,每一次师父都能淡定地叮嘱我记得烧饭,就像师兄每次都呼天抢地一样。因为师父知道,身为鲤鱼精的我,就算是在水里泡个七八天也不会有事,人反而会壮实一圈。

师父是一只有着一万多年修行的狐狸精,眉清目秀,温润如玉,笑起来时而妖媚时而淡然,让人见之不能自控。可惜,他这副好皮囊也不能改变他喜欢吃鱼的劣迹。最让人愤恨的是他吃鱼的时候非但不避讳我,反而每次都是让我去给他烧鱼。每每想到此我便愤恨地再投一回湖。

就在我刚打算去烧饭的时候,师兄捧着脸盆走了进来。“幺妹,擦擦脸吧。”说到这儿,他黝黑的面皮艰难地红了红,“上次我说的话……”

我接帕子的手因为他后一句话滞在了那里,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师兄,出家人自当六根清净,师父也常说儿女私情自是不能提的。”然后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走出了房门。

刚走到前院,就看到师父道貌岸然地站在大堂里跟一个香客周旋着。来我们这清水观上香的大抵都是些年轻的女施主,而这些女施主都是奔着师父来的。师父普度众生的道经自然也变成了普度众女的艳史。不过师父出卖色相骗来的香火钱总是其他道观可望而不可及的。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师父看到了我,跟我使了使眼色,而身后的道袍却若有若无地动了动。想必是这位女施主香火钱给得够分量,他的狐狸尾巴情不自禁地露了出来。

我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才恍然大悟,出门的时候忘记变男身了。就在我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时,一转身撞在了一个温香的怀抱里。

2

“不好意思!”我道了歉,抬眼却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居然是男人!

眉毛虽然细了些,嘴唇虽然红了些,长得虽然美了些。但是,他千真万确是个男人。除了师父,还有我那熊瞎子精师兄,我已经近千年没看到活的男人了。我那个娇柔的鲤鱼心不禁跟着蹦了两蹦。

“姑娘,你还好吧?”那男子紧张地皱着眉一脸关切地问。

我那几千年不知臊的脸皮忽然间红了,羞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扭头跑回了房间。

等我再变了男儿身出来吃饭时,顺着敞开的窗子看到他倚着道观外那棵石榴树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刚刚消失的方向。忽然间,心尖一颤,多了些之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吃饭时,师父见我端着饭碗傻笑,连他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鱼都没发觉,便轻咳了声。我一惊,筷子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师父垂下狭长的眼睛道:“幺妹,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被别人看到女儿身呢。这对清水观的名声该是多大的玷污。”说到这儿,他故作哀愁地叹息一声,“早知你会这般莽撞,我便将你吃了也罢。”每每我犯下错误师父便这样说上一句,虽然我一直没搞清他是因为我莽撞哀愁还是因为没吃了我叹息。

说到这儿我不免想起了我这一生中最最耻辱的一件事。

那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刚刚修成人形的我就遇到了一个捉妖的道士。被他贴了符之后差点儿灰飞烟灭,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在我变成原形在河里养伤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俊朗道士提着一个木桶步伐轻快地走到了河边。未修成人形之时,朦胧地记得有一个白袍道士常捉来泥鳅喂我,因而我对白袍道士素来有着难言的好感。我透过河水愉悦地打量他。这时,那道士蹲下了身,在我以为他打算低头喝水的时候,忽然他一下子把我抓在了手里。我在水桶中不断地扑腾,可那道士却一脸温柔地说:“我的小乖乖,你是喜欢清蒸呢,还是喜欢红烧呢?”说到这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摸着下巴一脸纠结地说:“其实糖醋也不错呢。”

没错,这个妖道就是我那爱吃鱼的师父。自此我便觉得,白袍道士并非都是好人,比如师父就是个例外。

他把我抓在了手里,就在我以为他打算把我刮鳞油炸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一股暖流打通了我的四肢,他渡给了我几千年的修为。于是,我一下子变成了人形——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女!他连忙捂住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地念叨着。可是,我却从他的指缝间看到了一缕兴奋且下流的目光。

就这样,我被师父以要报恩的名义强留在了清水观,每天负责打扫做饭。每每我要出去玩时,师父便坐在门槛上,俊朗的脸上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我这几千年的修为就这样白白地给了一个白眼狼。”以至于,我一度怀疑他救下我的目的。

3

道观外的石榴树早已开得夺目,那男子每天傍晚时分都会绕着道观来来回回地走上几圈,似乎在打探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每天睡前我都会用竹签在墙上划一道,如今横横竖竖已然六十一条,转眼竟过去了两个月。

细细的花瓣伴着微风落在他黑色的袍角上,比起师父的温润如玉更是别有一番滋味,我在房间里看着那树下的身影不禁怔怔出神。

我下了决心,捏了个诀化了女身。刚要推门走出去的时候,突然想到应该要带些见面礼比较好。我在房间里转悠着,忽然看到师兄放在窗台上的玉米,心中有了计较。

我曾在不知师兄对我的一片情意时,问过他为何每日都给我送玉米。师兄红着脸告诉我,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把自己觉得最好的送给她。他觉得玉米是这世界上最香甜之物,所以每天都从牙缝里把玉米省下来给我。

我听了颇为感动就要以身相许的时候,师父找到了我。他一边梳理着拂尘,一边故作无意地委婉地陈述了师兄因为不讲卫生导致皮肤黝黑和他近万年的修为仍无法飞仙的资质实在配不上我的客观事实。于是,我便狠心地拒绝了他。这大抵是我跟着师父近千年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那男子看到我时,眼中亮了一亮,转而又恢复常态,扯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我全然不知该怎么迈步才不会顺撇,于是乱七八糟地走到他面前,红着一张脸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他。他看见食盒有些吃惊,转而笑着接了过去。

当他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游得异常欢快的泥鳅时,面色多了些难以形容的颜色,接着哑然失笑。想必他也和我当初一样感动欢喜吧。他看到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便同样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很喜欢,谢谢。”

我心下一片欣喜,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表示感谢,虽说平日里也为师父做了不少事情,但他完全把我当成了烧火丫鬟。一抹红晕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他白净的脸庞。

“我叫宛鱼,你呢?”我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晕问。

他一愣,有些羞涩地说:“如墨。”说话间,他伸手接住一朵落下的石榴花,轻轻地插在了我毫无装饰的发髻上,袖笼里散发着一种奇怪却好闻的香气。

我贪恋地吸了吸鼻子,就听到他说:“你是来这清水观上香的吗?”

我想了半天,正在斟酌要怎样回答。

“幺妹!”

我一激灵,见师父一脸怒气地站在道观门口,脸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淡然。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发这么大火,便唯唯诺诺地蹭着小碎步回到了道观里。

再回头,却全然没了如墨的身影。

4

原来到了烧饭的时间,我一折腾误了时辰。师父饥饿难耐便去房间找我,不承想撞见了那样香艳的一幕。

不知为何,看到师父生气之后我便一直心神不宁,于是就主动抓了条鱼烧给师父,希望能压住他心中的怒火。师父看了眼桌上的鱼,喉结悄无声息地动了动,终于把目光从熟鱼身上转到了我这条生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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