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泪

文/蜚语

楔子

密密如丝的细雨,纷扬斜落,打破沉沉的夜,薄薄的雨雾氲化成一片淡淡的朦胧。

一袭鹅黄锦服的少年跷着个二郎腿占着花厅一隅,一人一桌一壶酒,甚是悠闲地自饮自酌。既不点花牌留宿,也不急着走人。偌大的花厅只为他一人留着一盏淡黄的灯。

红绸立在柜台前,掌柜苦着脸色捧上一大把金竹叶,面露难色道:“红绸姑娘是清楚的,坊主有言,开门纳客,万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理。这位公子哥虽说不点花牌也不叫曲,只静静坐那儿喝酒吃点心,银子却给得足得很。所以,便是不卖消息,这酒食却也要供的。”

红绸颔首,与那掌柜简单交代几句,便上楼去那坊主歇息的雅居。

房里的小薛正慵懒醉态地斜靠在贵妃榻上,听到红绸脚步声,并不睁眼,问道:“那人一直在等?”

红绸看看窗外浓重的夜色,谨然道:“是。从晌午一直等到现在,说是一定要等到坊主回来。”

小薛恹恹地哼出了个笑,换了个姿势卧着,背对着红绸缓缓道:“这样啊,那就让他候着吧。”

这一候便将月光候成了晨曦。小薛翌日清晨睡醒,抻了抻腰骨,精神大好地吩咐:“引他去二楼偏阁再候我片刻。”

泥炉燃着文火焙煮着茶水,香气慢慢腾起。小薛执着茶杯眯起狭长的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鹅黄锦衣,衣襟口处微露出内里的月牙白衣衫,面容白皙,五官精致秀气,尤是那微微一露齿的笑很是醉人,看得人心一暖,颇有几分白玉无瑕的气质。

未等她先开口,对面那人已经含笑盈盈一拜,道:“素闻彩衣坊主小薛姑娘气质脱俗,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晚辈易春年有礼。”

小薛眼眸平望着对面这少年,心头莫名地浮出一丝不安,而那似曾相识的一双笑眸更让她想到了某个故人。

第一回

城中西侧有家纳福居,整个云澜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纳福居独步天下的精髓所在不仅仅是美味的糕点,而是她家糕点具有别家茶点铺所不能赋予的精魂!七宝雪蓉糕,制法复杂且奇特:将稀有的云芽米研碾成粉,引无根雪水和成米泥,再加入纳福居独家秘制的七宝香馅,最后以独特的雪香木为柴蒸制,方制成那晶莹剔透入口即化,十两纹银一小块的七宝雪蓉糕。倒也有别家店铺眼红着他家生意,费劲心思耗尽气力寻了那些原就不易得的材料来依法仿制过,却总是做不出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意境。

易春年上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上的回笼觉,虽说没耽误事,可这个时辰来这纳福居,却无处落座。他有点泄气,小小的一个茶点庄居然客似云来,真跟不要钱一样。

如此,在排除了一干相貌丑陋、神情凶悍人等之后,角落里那位看着隽秀儒雅甚是平和的云白层染绿色华服的公子便成了他打定主意拼桌的不二人选。

果然是个好说话的公子哥,立刻让了一半桌子与他。易春年招来小二,要了一份镇店之宝雪蓉糕。虽说客满,可这小二的腿脚却很麻利,不一会儿糕点茶水就都上齐了。

易春年举着一双筷子,夹着块雪蓉糕,说道:“唉,小小的一块,一口就没了,却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得要人家平民百姓挥洒多少热汗哟。”

对面坐着的听闻这话兀地一愣,拿眼角往易春年脸上溜了一眼。被他那表情奇特的一张脸逗得险些失了笑。

易春年哪知道自己被一个爷们儿打量了番,他囫囵吞了那块糕点便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日头,晌午已至,看来也就是再过一会儿的工夫,贵客便要临门了。

这纳福居有条不成文的店规:只是接店客,从不外卖。便是天皇贵胄也不能享有点单外送的权利,而当今与帝君自小亲厚的泠江翁主又最是偏爱这一款七宝雪蓉糕。

窗外的往来行人和吆喝的商贩们都被晒得有些许发晕,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楼上的易春年却越发难掩内心波涛般的兴奋,鼻尖微微渗出的汗珠在阳光下显得闪闪亮的,唇畔噙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他眼尖地瞟到此刻正拾阶而上的女子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价值连城的卷云纱,纱裙映衬着她精致如画的容颜倨傲如霜,真是个冰山美人。

易春年将筷子于指骨间灵巧地翻转,“叮”的一声敲在杯上。眸子里浮起一丝得意,微微抿唇一笑,留下对面那神色有些懵然的绿衣公子,得意地一步一摇往南晃去。

那位冰山美人便是他易春年今日久候多时的贵客——云澜国地位尊崇无人能及的泠江翁主。

彩衣坊给的消息果然精准,三天,泠江翁主翩然而至。

平日,想要混进森严的泠江翁主府简直是难如登天,而在这小小的纳福居,只要搞定那三个暗卫就可以了。

第二回

雅居内端坐于桌前的泠江翁主轻轻夹起一块雪蓉糕,只静静地看着筷间出神,过了片刻,方缓缓地将糕点送入口中,闭眸去细细享受一种独属于她的滋味。

当她睁眼时就见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风流少年郎。

她刚要喊人,只觉眼前黄衫一晃。一只白手便探向她的发髻,另一只手则反扣住自己的颈部,眼睛未得眨一下的工夫,脖子上便横了一支冰凉的金色发钗。

“大美人你可别出声!我胆小,你要是一喊我吓一跳,手一抖,戳死了你可不大好。”听声音说话的人倒是温和得很。

泠江翁主稳稳地坐着,身不斜,钗不动,镇静地端起桌上的茶盏,从容道:“呵呵,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泠江翁主上身不动,只轻轻将素手略微一偏,那茶盏即刻倾倒向一边。话里含着几分嫌他不知死活的讥诮,“我这手只再偏一点,茶盏落地,你可知会从你的周围涌出多少暗卫?便是你挟持着我,也是绝然走不出这小小一间雅阁。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切莫莽撞失了性命。”

话刚出口她便心生后悔,他既入得了这间房,想必门口的三个废物早已经被解决了。果然,少年郎油腔滑调地调笑道:“呵呵,我能来得这纳福居,自然清楚大美人你是什么身份。今日冒犯得罪,只为问一些问题,还希望翁主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泠江翁主眸色平静,神情不改,“哦?”

“我想问一问大美人,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春满庭的人?”

泠江翁主丝毫不迟疑地爽快答道:“临风公子春满庭,谁人不知?虽说彼时我久居深宫闺门,却也不是寡闻之人。自然知道。”

十年前誉满江湖,江湖人称临风公子的“春江花月夜”春字第一号——春满庭。

“春江花月夜”名无更替,身影成谜,所有传人皆是各自挑选后倾心栽培。而自从六年前春满庭失踪,这春字第一号的人选便一直悬空。至于他本人,只能用一句很诡异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来总结。

“大美人你真配合,我继续问啊。江湖传言,春满庭当日一人挑百全身而退,那后来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又是为何而来,从何而来呢?”易春年乐呵呵地问。

她突然换了个一本正经冷冰冰的声音,“不知道。”

“大美人你先别急着否认,撒谎这个事情可不大好!”易春年嘴里依旧打着趣,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不松懈,将那发钗又前移了寸许,直压在那淡紫跳动的血脉之上,“反正我师父春满庭逝者往矣,我做徒弟的如不能查清他死因,便只能随他去了也算尽了忠孝,只是拖着翁主您金枝玉叶高贵的一条命,不知道是我赚了还是您亏了呢?”

易春年的话真假难辨,而泠江翁主的耳朵里只听进去了一句话:“我师父春满庭逝者已矣。”

四周一片寂静。

她讶异了许久方开始思考那个少年郎说的话的意思,莫不是说,他死了?

胸口蓦地一滞,倒着吸进一丝丝的空气,冷的,那么急那么冷。她扶着心口慢慢地呼吸,生怕快了她的心肺就受不了,昏厥死去。

那张如同蒙了层千年寒冰的心,终于再也绷不住,似有一把尖锥将它击碎,裂成千万块碎片,顷刻间崩溃。

她顾不上脖间抵住的发钗,腾地站起,易春年立刻收手,却仍将那雪白的脖颈不小心横划出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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