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见了我的五月天
文/啤 酒
又是风急浪高的星期一。日子真像是德芙巧克力,总是还没来得及尝清楚味道,就匆忙在舌尖化掉。路过音像店,明艳的大海报让我当街立定。2M×2M的巨大正方形上,玛莎娃娃脸,石头小眼睛,怪兽高鼻子,冠佑黑眼镜,只有阿信,还算是横平竖直的正常帅哥。不过,五个人全都笑得温暖,像消瘦版圣诞老公公。
没错,我说的就是,五月天。大大的卡通字不顾章法地跳跃,嚣张热情地招呼着:五月天邀你一起度过一个爱意满满的白色圣诞!
店里正铿锵地播放着《倔强》,“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我热血沸腾地攥紧了拳头,开始计算自己的私房钱。最美丽的平安夜,可以容纳12000人的上海大舞台,会有多少人,挥舞着荧光棒,一起唱《疯狂世界》,一起唱《终结孤单》,一起唱《神的孩子都在跳舞》?我迫不及待要冲进那人群里,用我能发出的最高音,唱到胸腔都爆掉。
到了学校,没等我开口,朱明桦和戴敏敏就把我揪到角落里,一脸忧国忧民加怀才不遇,急切地问:周子杰,你聪明过人武功盖世,又是五月天的超级拥趸,告诉我们,有没有可能只花十块钱就买到五月天演唱会的门票?
穷鬼穷鬼,我们仨都是穷鬼。身上的钱只够买两瓶可乐的,要买张五月天的海报手都得抖半天。去偷没技术,去抢没胆量,去赚,一时半刻的,哪有金矿等我们开。
夜晚回家,鬼鬼祟祟打电话去上海票务热线,优美的女声凛冽无情,告诉我180和280元的看台票都已售空。我焦灼地扯着电话线,在手指上绕过来绕过去,心知肚明,那五个唱歌的阿甘实在太讨人喜欢。再不抓紧,高低贵贱的票子们都将依照身价,各自找到归宿。而事实上,没什么好考虑的。180元的看台票或1280元的内场票,两张或十三张百元钞,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反正,一样是买不起。
无能为力的悲凉一点点从我的脊椎爬到脖颈。我忧心忡忡地背诵着盐类的水解,心情绝对是pH值小于7。朱明桦和戴敏敏那两个家伙,此刻定然也和我一样,坐立不安,痛不欲生。
不,我们不是幼稚无知的追星族。我们喜欢那五个阿甘,不是像某女迷恋刘德华那样,为他生生死死疯疯癫癫。喜欢他们,只比我们年长一点点,那是青春的样板啊。那份惨绿少年才有的简单却难解的哀愁,那份阿甘一样最原始的鲁莽和坚持。不夸张不偏激,只是不泄气地紧紧抓着梦想而已——现在,我们也只不过想,去听一场演唱会啊。在阿甘的海洋里,脱下长日的假面,表达自己的狼狈,放纵自己的狂野,奔向梦幻的疆界。
老妈给了五十块钱,我嘟嘟囔囔地接过,心里的不满像汽水里的泡泡一样咕噜咕噜往上涌。沧海一粟啊,只够我去一趟乐购,拎回来奥里奥饼干,森蜂园枣花蜜,美国提子,然后老实地向她报账,一五一十一分一毫地交待清楚。这个雄韬大略的公司主管,平日里挥斥方遒,对我却是锱铢必较毫不放松。宁肯让我零食吃到胃膨胀,也不允许我买一本《音乐天堂》。唉。
超市里人头攘攘,喧闹如沸,“五周年倾情回馈活动”正如火如荼中。我一向喜欢凑热闹,也忍不住跟着挤了半天,不甘示弱地拿出会员卡,一本正经地填写了资料,投进抽奖箱里。默念阿门,半月后开奖,开给我好运道吧,冲冲一连数次测验英语听力不及格的晦气。回家路上,看到路边已经有小孩子戴起了圣诞节的红帽子,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巴掌像是示威,我光着的脑袋也有怒发冲冠的欲望。五月天要来上海唱歌了,可那个最精彩的圣诞里,没有我。怎么能这样,没有我。
时来运转这个词,该怎么解释呢?心神不宁,心神不宁,不知有什么正在悄悄发生。星期天的下午,独自在家,电话惊魂,接起来,我呼吸都乱了方寸,心跳高低忐忑,一步一趔趄。做一个忠诚的顾客果然是有回报的,一等奖啊,我在心里哈哈大笑,顾盼自雄。一辆江南奥拓,当然不好跟奥迪比,可是白送的车,就算是辆三轮,也叫人心里暗爽,拣了大便宜啊。
可是,当电话那边热情详尽地介绍了所有奖项时,我的心跳都停止了,手掌和额头是冰火两重天。什么叫造化弄人——三等奖,价值990元的五月天圣诞演唱会情侣套票一份。五月天三个字,像钉子一样,三记敲击,稳、准、狠。
我马不停蹄地赶去领奖处,脚底有些发软,挥汗成雨,心跳过音速。一圈子的人都满脸艳羡地看着我,眼神灼灼其华,就差夸一句“有志不在年高”了。真庆幸,三个月前刚满18岁的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身份证,可以独立自主地来领我的奖。
我甚至没心思去看看那辆奥拓是什么颜色,手续完成,便心慌意乱地急切搜寻:那个中了三等奖的幸运的家伙,他在哪?在哪啊?
那是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胖子,脑门半秃,满脸油光,有模有样地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看样子,也许会喜欢罗大佑和费玉清吧,大概是不会对五个他儿子一般年龄的大男孩唱唱跳跳感兴趣的。我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舌头不断被牙齿咬到。他狐疑地,眯着细小的眼睛,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打量着我,说什么都不肯相信,有人会拿一部价格近四万的汽车,换两张不足一千块的,印刷勉强可称精美的,薄薄的纸片。
他自信而坚决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啦,明白地讲出来啦!
直到,直到我解释得嘴唇都快磨破了。他终于肯相信,有这么一个傻子,把天大的便宜送上门来,还带着一脸真挚的恳求。都怕对方在下一秒钟改变主意,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这笔双方都心满意足的交易。
情侣套票,两个人。我该拯救谁呢?朱明桦,大脸小眼的胖小子,一下课就蹦到我身边捅我一拳,用走调的破嗓子吼一首五月天的歌,逼得我不得不去掐他的脖子;可是我一有什么麻烦,只要开口找他帮忙,他从不拒绝。比如,N多次被罚扫地,我要溜回家去看球赛,任务都是交给他帮我出色完成的。戴敏敏,小美女一只,一笑两个小虎牙,甜美无敌,心地无比善良。她富拥五月天的像章、贴画之类无数,只要在她面前装装可怜,就能磨到你想要的那个。不过惹到她的话,想要全身而退也是很困难的。我们仨都是好朋友,可以同吃一只桔子,同撑一把伞,同吼一首五月天的激烈摇滚。
如今,利益之争,要让我们窝里反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一放出话,朱明桦和戴敏敏的眼睛都绿了,脸都紫了。不出三分钟,平静的商讨就差点演变成武力的较量。我慌忙地表态:
“我是绝对中立的!离演唱会还有一周时间,如何抉择,你们自己搞定!所有过程我概不过问!到时直接演唱会现场见!”说罢,我扔下一张票,落荒而逃。拔脚跑了不出五米,便听到身后噼里砰咚的巨响。我没敢回头,加速,离开了火拼现场。
我若无其事地回家,若无其事地吃饭、睡觉、上课、复习。在每一次经过那家音像店时,对着海报上的五个阿甘傻笑。后来那海报被撕下来,换成了梁静茹。我也心情很好地,对着她做鬼脸。我只是步子轻快一点脸色阳光一点,其他都一如往常。有空的时候,饶有兴趣地观察朱明桦和戴敏敏相互之间仇恨的眼神,嗖嗖嗖地在教室里飞来飞去。
没有人知道,我是如何心潮澎湃地期待着圣诞的到来,在梦里唱出那些粗暴地打进了我心脏的歌。我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周,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因为有麦浪颜色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散发着香气。朱明桦和戴敏敏之间的箭在弦上,更为这日子增添了色彩。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要是别那么心急,别那么迫不及待,别那么头脑一热,一辆奥拓,该能买几十套情侣票啊!然而细细一思考,这么个庞然大物一时半会可往哪儿藏,万一被爸妈知道肯定要收缴,连个螺丝都不会给我留下。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啊。
总之,圣诞节,一天比一天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