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

文/徐 蕊

有一天,小丁丁问我,瞎了狗眼跟留长指甲你选择做什么?

我说,没有选择,两件事我都做了。

先瞎了狗眼看上了阿枣,然后开始为他留长指甲。

当然,这是在我不爱阿枣很久之后的事了。

一指

晶晶,等我们长到18岁的时候,就一起去环游世界,好吗?

第一次听到卓子这样对我说,是在一个香樟树叶落满街道的夏日夜晚。

那时我们正并排躺在卓子家洁净而狭小的浴缸里。

很多雾气和萤火虫升腾在里面。水珠正顺着我的长头发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就像某种即将或者已经流逝过去的时光。我转过身去看卓子:她充满诱惑的嘴唇潮湿而饱满,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身体皎洁而修长。

然后我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当然好。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穿一双红色的镶着堇色亮片的高跟鞋。你呢,晶晶。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带些薄荷糖果呢。

卓子的眼睛亮起来。和窗外那些氤氲的星辉辉映成清脆的一片。她光滑的手指穿过我的肩膀。我因为痒而咯咯地笑起来。水汽溢出来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说,当然,我还要带金币巧克力,无花果,天使土豆片和话梅。

然后我们扑腾起来,放肆地笑,把水打成某种破碎的花的形态。

然后卫生间的门打开,卓子漂亮的妈妈抱着两个大大的暖水瓶探出头来。她笑着问我们,宝贝们,冷了吗。我该给你们加水了。

那一年我们12岁。

二指

我一直相信,遇见阿枣是我的宿命。

15岁的时候,我跟卓子一起手拉着手走进了我们小镇唯一的高中校门。

入学的第一天,我们在主席台上抱着叫。

我的短头发在细碎的摇晃和风中变得蠢蠢欲动。我穿着我最喜欢的那条有荷叶花边的淡蓝色连衣裙,瘦弱而光洁的小腿裸露在外面。而卓子则在嘴上涂了唇膏。指甲也变成了矜持而充满诱惑的深紫色。

叫得累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了。就和我们以往生命中的任何一次停顿一样。

然后我一转身,就看见了阿枣。

像我曾经看过的好多好多偶像剧一样。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一串悠扬而轻灵的音符从天空的那边划过来。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阿枣以一种最为唯美的姿态,从我的眼前静静地走过去。

有樱花破碎的花瓣从我的鼻尖掠过。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若隐若现的惆怅。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漂亮成这样的男孩子。眉毛细长,嘴唇单薄。就连那些正飘落着的花粉也为了这样美丽的心情不合适宜地在我的脸颊停留了。

然后我就打了一个喷嚏。在这无边无涯的流光中,没有很早也没有晚的,我轻轻地打了这个喷嚏。于是,我就固执地把自己变成了一株唱歌的鸢尾,长在了他第一次经过我的地方。

阿枣因为这声响,轻微地把头向我们转过来。我看到他,然后,脸就红了。

卓子问我。晶晶,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把卓子拉到我的身边,轻轻地用手指着告诉她。卓子,你看见站在那边的男孩子了吗。我想我喜欢他。

是吗。卓子哈哈地大声笑起来。那么,我替你告诉他?

卓子开始冲着阿枣大声叫。她顺着主席台暗墨绿色的栏杆爬下去。是很高的台子,她跳下去的时候裙子被钩在栏杆突起的铁丝上。她摔了一跤,手臂被草丛里尖利的月季花刺割破。我惊慌,然后叫她。可是卓子不理我。她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在阿枣的面前站住。她大方地伸出双手,正巧有稀疏的阳光在她的手心展开。

卓子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对阿枣说,同学你好,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你,你可以告诉她你的名字吗?

阿枣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冲着我笑。我突然感到幸福。我最爱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他们一起出现在了我温暖而脆弱的视野里面。

这不是幻觉。他们,就像山坡上金黄而泛滥的太阳花一样,给了我温暖。

三指

我和阿枣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他是我这辈子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所以,我想。没有什么能摧毁我。我要把他锁进柜子里。我不要任何人看见他。

但是,除了卓子。

她总是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一起去上课,一起去电影院,一起去游乐园门口买一元钱一只的棉花糖。卓子总是很淘气。她会把细细的糖丝吃到脸颊上。然后我指挥阿枣拿出手帕,我命令他:给我们卓子小姐把嘴巴擦干净。

每到这时,卓子就笑。她开始变得很漂亮。她轻快地把嘴巴撅起来,眼睛大而明亮。她说,阿枣,你的手帕是柔软而甜腻的。

然后我就开始骄傲。因为有这么轻柔手帕的男人是属于我的。有的时候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阿枣面前看他。我想,我有多么的幸运,哪怕是只能一辈子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也好啊。然后阿枣抬起手来,把他在学校后面摘回来的新鲜雏菊别到我的发根。他说,晶晶,如果你有大把大把的漆黑头发,那该有多好。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比现在更加爱我吗。我问。是。阿枣说。然后他拿起一束系了粉红色蝴蝶结的风信子。他说,晶晶,这把植物,你帮我送给卓子吧。

我说。好。

四指

我开始为了阿枣而留长发。因为我不能预料,这样的幸运,我究竟能够维持多久。

我的发质很脆弱,黄,并且易断。每当我想像有这么多繁茂的物质生长在我身体上面的时候,总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可是我坚持。

卓子帮我清洗这些缠结的东西。她在上面涂洗发露。我把头伸进卓子的浴缸里面,眯着眼睛,感觉泡沫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我问她。卓子,等到我们18岁出走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再带上另一件东西。

卓子接触着我皮肤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问我,是什么。

我说,是阿枣。我已经不能和他分开了。到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卓子沉默。然后她轻轻地把龙头打开。她一边冲洗我的头发一边说,那么我和你就必须分开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这个浴缸,它已经不能够再容纳我们两个人的身体了。卓子说。晶晶,你应该开始学会舍弃。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不会永远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你说过,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是的。我说过。但是我明白,能够说出那样任性的话的年代已经没有了。

这大概是第一次,我听到的,关于我们年幼心灵产生的对于现实和生命残酷的臆断。我受伤一般地哭了。顺着流水哗啦哗啦的声音。我把自己的眼泪和啜泣声隐埋在里面。

卓子从身后抱住我,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胸口。她说,晶晶,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看外面的阳光那么好。它会烘干这一切。

我说,我知道。它们还会很柔软。我只是,因为有残留洗发露泡沫的液体,流进了我的眼睛。

五指

当我的头发终于可以扎成马尾的时候,三年的日子已经平静而淡漠地流过了。

然后,我,卓子和阿枣,我们一起去参加了高考。

然后,我考上了离家不远一所重点大学的中文系。阿枣落榜。而卓子则去了新加坡学习服装设计——一个靠近赤道,四季模糊的国家。

卓子走的那天,天飘着稀稀拉拉的小雨。我独自一人去送她。

她站在逆光的登机口,穿了小时候就向往的那种高跟鞋。身材高挑而成熟。还有3天她就满18岁了。我拉着她的手。

很抱歉,阿枣不能来送你了。他的高考补习班今天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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