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英雄与切格瓦拉

曾英雄低下头,声音好小,却像利锥一样。没用的,他说,我先前交的志愿表,根本没敢填一中,我填了比较有把握的三中。

他明明没见我落泪的脸,却在我起身后在我身后轻声说,优筑,你不要哭,你哭我也难受。

可我哭得太过猛烈,已听不见周围的一切。

历史说,1951年12月29日切格瓦拉开始自己的旅途,决定的线路为:沿着安第斯山脉穿越整个南美洲,经阿根廷、智利、秘鲁、哥伦比亚,到达委内瑞拉。回去后,他在日记里写下“写下这些日记的人,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时,就已经死去。我,已经不再是我。”他决定革命。

而2002年,我与曾英雄分开,我在A城,他在B城,遥远的距离终于分开我们。那时,我不再是我,他还是他。

英雄的命运

一中。

实在是很残酷的学校。

每人都是从各地考上的优秀学子,每个人都在跑自己人生中的马拉松。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每个人都明里暗里称赞我的优秀,我却知道,我始终比不过一人。我那时已明白,一个男子的优秀无关俊朗的外形,无关王子的背景,无关优秀的头脑,只与他的心有关。

但是当有一个既有俊朗的外形,又有王子的背景,更有优秀的头脑的男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还是吓了一跳。于子墨是学生会主席,以一票优我当选,我是副主席。

他时常在冬天提着两个热水瓶在宿舍楼下等我去取;他拿下眼镜,朦胧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时,修长的手轻轻擦拭着眼镜,听说这是全校女生评价的男生最有魅力的动作之一;一中太大,他常常拍拍自己的单车后座,说顺路,我载你。我已16岁半,听说中国女生的初恋平均年龄就在这个时段。

同时,我还与曾英雄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朋友之情长长久久。我写信告诉他,我这样写:英雄。我知道你对切格瓦拉很是了解,但是你知道切格瓦拉的初恋发生在何时么?

曾英雄很自负地回答:不要把英雄局限在爱情,英雄最需要的是同伴。

我便已知道,曾英雄从未想过这些事。而我不是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我已学会女孩子的心思。我对于子墨说,你看,马上就是暑假,我回去后好好想想,高二上学期一开学就给你一个答复。

归家的火车站还是曾英雄来接我的。他还是一头卷发,穿着一件廉价的T-SHIRT,上面仍旧有一个切格瓦拉。他从人潮中把我抢出来,二话不说背了我的行李,停在一辆外形很像诺顿500的摩托车前。

他载我在后面,如同以前。

风就刮着我的脸颊,脸就像西藏高原上的小孩一样红扑扑的。我觉得当时曾英雄的眼神里的内容有些改变,变得更为沧桑,就像切格瓦拉对着拉美现状无限忧虑痛苦时一样。我轻声问着他怎么了。

曾英雄面露疲态,说,我有些累了,我妈妈以前身体就不好,快放假的时候我接到医院发给我的病危通知,这几天都在医院。

我知道这个暑假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坐着一辆破烂的摩托车上天入地,因为英雄正在遭受磨难。

是真的,整个暑假我都极少见到他。他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医院看护。我一个人无聊极了,我常常一个人慢慢走我们走过的路,回忆以前,包括我们曾经的教室,我的桌子,他为我擦掉泪水;我们当老师的小学,那些孩子都记得切格瓦拉;灵山的灵山寺,我跪着祈求他的妈妈身体健康。

但是,是不是英雄一定要经受磨难才能成就铮铮的铁骨?

一日凌晨三点,睡梦中的我接到曾英雄的电话,第一次感觉到他有如幼兽的彷徨无助。他不停地咳嗽,说话停顿极多。他说,优筑,我妈刚进手术室,医生说成败在此一举,我的心很乱。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然后那边突然出现极长时间的沉寂。我听到了有如山洪爆发般突然的哭声。我妈死了。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我从床上跳起来,还穿着睡衣,急急忙忙地穿鞋出门。还在下雨,但很小,落在身上,冰凉又刺骨。

一顶白晃晃的灯照着曾英雄满是泪水且苍白的脸。

我捶捶他的心口,眼角有泪。我认真地说,英雄不会倒下,切格瓦拉能够重新站起来。

他强撑着站起来,说,没错,英雄有失败,却绝对不会有不能战胜的失败。只是然后,曾英雄就靠着我的肩膀,用力地哭泣,双手几乎把我捏成碎片。

那个暑假那么忧伤,几乎想让我永远忘却。

到A城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于子墨。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热衷切格瓦拉T-Shirt,但又有多少人知道那个头像是切格瓦拉。于子墨当时穿着很正牌的切格瓦拉,是曾英雄买不起的,于子墨白皙的皮肤在军绿色的衬托下更显清瘦。

我轻声说,于子墨,你不适合这件衣服。然后,很抱歉,我无法接受。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迅速划过一个穿切格瓦拉,激情洋溢的少年郎。他只能是曾英雄,虽然他目前颓丧,但是他是我的英雄。

历史说,1954年3月28日,美国中央情报局对左翼人士进行残酷的镇压,革命出现危机,切格瓦拉前往墨西哥避难。

2002年,我真正是个少女,怀着蠢蠢欲动的心,期待着我的切格瓦拉。

天涯与海角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与曾英雄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夏天或冬天,我都穿着单薄的衣服在电话亭里一站就是几十分钟,常常是我话多,曾英雄就在那边听着。我几乎竭尽我所能地说人生无常,英雄无敌。但是曾英雄那么深爱自己的母亲,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他说他又做了一件T-Shirt,中央变成两个头像,一个他的精神支柱切格瓦拉,一个是他永远失去的最爱的女人——他的母亲。

我想,有一日,若他爱了我,会不会他的T-Shirt上出现第三个头像,是我的,就意味着一生与共的女子。

时间不长不短,高二半学期过去,他终于又能坚强地骑着他的“切格瓦拉号”摩托车在大街小巷,一边学习一边打工。

我听说他已是三中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全年第一,组织活动的能手,多少少女想成为他摩托车后座的主人。只是听说,因为高二的每个寒暑假他都要努力地打工,没有回家,他要独立负担自己和妹妹的生活。所以我极少看见他,而他已忙得很少有时间给我写长长的一封信。

没关系,我想,我们是有机会考同一所大学的。

就在高考前的晚上,我打给曾英雄,谢天谢地他手机没有欠费。我说是T大没错吧,你填的这个吧。别又忽悠我了。

嗯。

明天好好考哦。我大概还是要期待明天不会太热,免得你又睡觉。我还记得他那年中考的大冷门。

不会了。我明天要穿着我的切格瓦拉,这是我考试的必胜法宝。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我深吸了好多口气,才勇敢说出,曾英雄,高考后,我有个事儿要告诉你。然后,我充满幸福感地放了电话。

高考。

高考分数出来。我的分数按照前几年的T大录取分来看,几乎是百分百的录取率。我激动地打曾英雄的电话,欠费停机。到他家,他妹妹揉着惺忪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说:“哥哥的成绩啊,他前天就打热线查到了,他说T大是不行了,第二志愿看行不……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只知道前天他回来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好像有个摩托车组织临时通知他安排了暑假路线,我哥兴奋得不得了,说切格瓦拉就是暑假的时候在旅途中确定了自己的梦想,他也要去……姐姐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挺不开心的?”

整个暑假我都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沉浸在旅途的雄壮感中而忘却了我,或者说,他一直对我的存在不以为然。然后我得知我上了T大的消息,然后我确定了出发的日期,然后出发的日期到了。临行前一天我去找他,那家熟悉的屋子已变了样,屋子的新主人说这家的女生开学就要去别城读高中,需要钱,所以就把房子卖了,联系方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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