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骨
“不够!不够!我要皇上一辈子都看着我!”华嫣扭动着大喊。
玉染步步逼近,华嫣只觉得一双冷冰冰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从她眉骨、颧骨、鼻骨……一一扫过。那靠近她的女子的脸色白得仿佛没有血液流过,透着一股凄寒。
“来……来人啊!”华嫣面露惧色,这个雕骨的女子瘦骨嶙峋,像只饿得快死掉的畜生,此时看她,却只觉得她妖魅得不似人。
“我能做到。”玉染痴迷地摸着她的面庞,喃喃道:“可是代价你还付得起吗?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巧找到合适的人替你续骨,不过这次,也并不需要了……”
玉染眼里的疯狂让华嫣想起那夜她推开门,门后一地深红,玉染站在血泊之中,满脸满身都是血地抱着一个妙龄女子的头颅,黑暗中缓缓对她扯出一个笑容。
她想逃,却浑身乏力,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她看向桌上的茶杯,茫然中想起,玉染为她沏了茶,而自己却一口未喝……
5
宫中贵妃失踪一事,顿时在京中激起轩然大波。皇上龙颜大怒,下旨要追查到底,宫中妃子不得随便出宫,华贵妃近日也并未回娘家省亲,她仿佛就在那迷宫般的深宫中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京城被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有一个神秘的女子向番邦来使献上了一件令人叹为观止的骨雕。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骨头,洁白而有光泽,雕的是一座重峦叠嶂的高山,高三十余寸,山崖上有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激起水雾层层,山林中隐约可见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山间有河流,偶有鱼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水花,山顶上围绕的云雾之气,逼真得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拨,最为神奇的是,山腰处雕有一栋小楼,不仅门窗皆可活动,楼里还坐着一位女子正在梳妆,透过轩窗,隐约可见那女子艳若桃李,美若天仙,明明是一件死物,却如活人般眉目含情,楚楚动人。
恰好番邦来使正为不知进贡什么而烦扰,见状立马将此物献给皇上,皇上一见爱不释手,对那小楼里梳妆的女子着迷不已,把这座骨雕搬进寝宫,每日必定要观赏玩味一番。
而那献上此物的神秘女子趁着众人啧啧称奇之时悄然离去,后来问及,竟然谁也记不清她相貌如何。
自从上次那一场戏闹后,普安就不再来找玉染,但想到最近华贵妃失踪,普安虽只是华贵妃一门远方亲戚,但华贵妃失踪之前曾因为自己而经常召见普安,恐怕普安最近也不太安宁。
某日清晨,玉染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却看见普安时,心里十分惊讶。她看着普安脸上倦色更重,眼底泛黑,不由得心疼地搀了他进屋,给他泡了些安神的茶水。
玉染试探着道,“近日事多,但你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普安撑着额角,闭目养神,嘴中喃喃道:“先是敏郎投湖自尽,现在堂姐又失踪,我总觉得我身边频频发生怪事,玉染,莫不成,我得到庙里求道平安符才好?”
玉染想燃一些提神药草,普安却突然抓过她的手,疲倦说道:“别点,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你就陪我聊聊天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玉染抽不回手,只好任他握着,柔声问道:“也好,你想听些什么呢?”
“就说说你衣服上的蝴蝶扣子吧,你说是你亲手雕的,他人不可能会有,那为什么我手上就有一枚呢?”普安摊开一直紧捏的拳头,里面赫然是一枚蝴蝶扣。
玉染笑道,“这不就是上次你戏弄我时弄掉的扣子吗,你怎么藏起来……”话说到一半,玉染猛然住了嘴。
普安低声笑道,“你认出来了?这才是那天你穿的那件衣服上的扣子。玉染,我不是说过要赔你一枚扣子吗?我上次给你的扣子,你喜欢吗?”
玉染深吸一口气,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那枚扣子,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有一个心爱的女子,本青梅竹马,可惜后来她家道中落,被迫落入风尘。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她,她亦是。于是我们相约私奔,要逃离京城,找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厮守一生。我们约好那天夜里,三更过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会合,等次日清晨城门一开,我们就逃出城去。”
普安呼吸渐渐急速起来,“我去迟了一些,可当我到时却不见她在约好的地方等我,我等了一夜,她都没有来,等天大亮,家人发现我不见必定会寻来,我只好回家再作打算。可紧接着,就听到她下落不明的消息,之后我重返当夜约定之地,却发现地上遗落了一枚蝴蝶扣。我发了疯般四处寻找扣子的主人,却怎么也没有消息,直到那天,我堂姐给了我一盒珠宝,让我去赏赐一个雕骨的女子……”
“你所爱之人是……”
普安猛一睁眼,眼中布满血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秦淮楼名妓莫怜怜!”
门外,晴空突然闪起一道霹雳,玉染似被那道惊雷劈中,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无比。她哑着声音问道:“那你……接近我是为了……”
普安手上用力,几乎要捏断玉染手骨,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对!我接近你,就是想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出了你衣服上的扣子,可惜你不喜欢与人亲近,我总看不真切,我只好一点一点接近你,对你好,等你信任我!”
“所以那天你抱紧我,不是因为动情,只是为了拿到我衣服上的蝴蝶扣……”玉染定定看着普安,眼前的男子一脸憎恨,明明是一样的脸,此刻竟如此陌生。
“我一生挚爱只有怜怜,又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骨头堆里的妖怪!”普安用力将她拽了起来,拖着她一路走向后院,这里他来过无数次,早就摸清了路线。
玉染跌跌撞撞地任他拉着,天空阴云聚拢,一滴水打落在她脸上。玉染恍惚中想起八岁那年,她站在瓢泼大雨中,待价而沽。谁也不要她,她从八岁起就一直在走这条路,父母生她是为了卖钱,骨婆养育她是为了让她成为第二个骨婆,普安接近她、对她好,却是为了杀死她。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了解这个世道,她为他们做到了他们希望的一切,但为何还是没人愿意真心待她好?
普安找到那间用作肢解取骨的房间,他强迫玉染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门,门一打开,里面翻涌的一股腥臭几乎把他熏得晕过去。这个房子建在院子最深处,除了顶端几个气孔,就只有一扇门,光线昏暗,普安眯着眼,想要看清里面有些什么。
他已经计划好了,在这里把玉染杀死,关在里面。这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恶臭,不管玉染点再多熏香,这气味都已经渗进了这里的一砖一瓦,永远无法消除,就好像她身上,无论怎么用药草掩盖,还是带着一股死人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
突然,普安觉得脖子上一点刺痛,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四肢便已麻痹,直直地倒进房里。他身后,玉染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骨头锥子,锥子尖上有一点血。
“这锥子上涂了麻药,骨雕师喜欢用来制服凶暴的动物。”玉染恬静地笑着道,“普安,这个锥子,便是用莫怜怜的颅骨制成的哦……”
普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石案上,他伸手摸索,摸到一片软烂滑腻的东西,正想着那是什么,上方便亮起一点火光,照亮了那一具半腐烂的尸体。
“啊——!!!”普安情不自禁尖叫起来。
灯火一点点亮起,照亮了整个房间,微光中玉染幽幽走来。
“你醒了吗?”
普安大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间只能发出咯咯的气音。
这房间简直就是用尸体堆砌出来的,动物和人的尸体一具叠一具,高高堆起,普安忍不住就要吐出来,可因上不来气,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玉染在普安头边坐下,轻柔地摸着他的脸,她低着头,深情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像小孩子终于得到想要的玩具。
“普安,以前,曾经有个女孩子送给我花灯,可是我不喜欢她的花灯,我喜欢她的骨头。她是我第一次看上的‘原料’,她是富家千金,我原本是不抱希望的了。谁知道她突然家道中落,只得卖身进青楼。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偷偷留意她,打探关于她的一切,我在等,等她那身骨头长得最好的时候下手。”玉染咯咯地笑着,“说来真是巧,那夜我从坟地拾骨回来,碰巧看到她提着包袱在等人,像是要远走高飞,现在想来那人便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