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箱子里的天长地久
我苦笑了一声，不用。
我滴了滴眼药水，感觉眼睛顷刻间舒服了许多，于是弯下身子找书，准备上课。可是骆成晟却突然明目张胆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压低声音说，林迢迢你放学在金鱼店等我。
我装作没听见，把头埋得更低。我告诉自己，别去。
可是放学后我仍然出现在了金鱼店。
因为我想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决定跟骆成晟说清楚。我想告诉他明天我会把金鱼还给他，因为他可以找到更适合的人去养，比方说陈素。
我等了很久，骆成晟才出现，他看见我就咧着嘴笑了，林迢迢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答什么才好，居然点了点头。骆成晟笑眯眯问我，林迢迢你快生日了吧，想要什么礼物呢。我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就愣住了，惊慌地摆手，我不过生日的。
我没有对骆成晟撒谎，我是真的不过。因为我刚生下来那天，我妈就抛下我悄悄走了，奶奶说她不爱爸爸，只是怀了他的孩子，才肯生下来的。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所以我明白，我的生日不值得庆祝。可是骆成晟突然说要送我生日礼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能一直沉默。骆成晟被我的安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林迢迢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看看他，摇着头，依然不说话。
其实，我是想说，我除了想要奶奶好以外，还想要小久；又或者，我其实是想说，骆成晟，我想要你喜欢我。但是这些，我都说不出口。
可是骆成晟居然神秘地笑了，他说，林迢迢，生日那天，我会给你惊喜的。
生日那天我思忖着要不要穿那条桃红色的裙子，但后来依旧换了条裤子去上课。奶奶店也一点点好起来，冀辰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我依然随时在警惕，我害怕哪一天，冀辰又去砸翻奶奶的店。我想，如果有下一次，我会和他拼命的。
到学校的时候骆成晟还没出现，我不安地等在教室里，心里的担忧多过欣喜。毕竟，骆成晟送我生日礼物这种事，怎么想，都跟做梦一样。
可是我左等右等却只看见陈素走进来，她手里捧着个金鱼的袋子，我仔细一看，里面装的，居然是小久。我想我仿佛是明白了些什么，可是大脑却又宛如一片空白，于是傻傻地问陈素，这只金鱼是？
哦，陈素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骆成晟拿给我的……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骆成晟把小久送给了陈素，那么，不管我收到了什么礼物，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骆成晟并不是要带林迢迢去看天长地久的。尽管我曾一度的对那条金鱼心存奢望，可是，奢望毕竟只是奢望啊。
我站在玻璃缸前面看着自己，已经一年过去了，我仍然那么瘦，那么小，仿佛永远不会长大一样，永远也不会出落得像陈素一样楚楚动人。
我绝望得不能自已。
冀辰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他紧紧地拽住我的袖子，那个坚强的林迢迢呢！
我推开他，朝他吼，要你管！冀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径自走进了金鱼店，他提着一大袋子金鱼走出来，说，你看，它们从来不哭，是你的榜样。
我蹲在地上望着冀辰，可是我喜欢骆成晟，难道我错了么……那是我第一次在冀辰面前掉眼泪，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他扔掉了那袋金鱼，轻轻地抱住了我，林迢迢你想哭就哭个够吧。
那天我逃了课，我只是不想面对骆成晟而已。我告诉冀辰我做了个决定，我打算把头发蓄长，也换掉那个硕大的书包。我想看上去像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虽然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
冀辰拍拍我的脑袋说，也好。
但等我第二天再去上课的时候，骆成晟已经转学了。而陈素，自那天起，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我们终究没有再说过半句话，因为我始终对收到小久的她，又羡又妒。
日子不急不缓地过，骆成晟已然成为了装在我心里的一只金鱼，碰一碰，仿佛就会冒出许多的小泡泡，泛着酸气，无法消散。
毕业那年奶奶去世了。
那时我快满十九岁，头发长长了许多，面颊也慢慢丰盈起来，就快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很多事，我能够独自承担。丧礼结束后，冀辰陪我去收拾奶奶的遗物，在奶奶的铁匣子里，我找到一张存折，以及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
纸条上有奶奶的话，她说，迢迢你终于可以去找妈妈了。
敲开门的那瞬间我看见了陈素，她笑笑，好久不见。我也笑了。
如今，我们都有了足够的坦然，去接受生命中许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觉得，陈素的眼睛那么像妈妈的眼睛。
陈素递茶给我，迢迢，妈妈很想你。可是，她和你奶奶约定过，只有等她去世，她才能够见到你。妈妈一直在忍耐，连搬回来，都没有惊动你。她安排我去念你的学校，也只是为了，能远远看着你。迢迢，妈妈知道，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想要磨灭，是永远不可能的。但是她希望你能原谅她，我也是。
我没有说话，抬起头却看见妈妈陌生又熟稔的脸，我想，在梦里，我已经见过她无数次了吧。
最终我拒绝了妈妈一起住的提议，尽管我原谅了她。是的，她只是想要很多爱而已，而没有爱的婚姻，于她来说，比地狱还要可怖吧。可是，我就要南下读大学了，有一些遗憾，是今生，都无法弥补了。
我笑着跟她解释，她听着我的话，眼里噙着泪，迢迢，居然这么多年了。
是的，这么多年。
陈素在我离开之前讲了一段过往，而坐在她面前的我，已经能够安之若泰。
是的，你们都没有猜错，骆成晟的金鱼的确是准备送给我的，但是除却金鱼，他还打算送我一本素描。
可是那天陈素不小心把牛奶洒到了骆成晟的素描本上，于是骆成晟慌慌张张地把金鱼递给了陈素，让她帮忙拿着，自己则匆匆跑去了厕所，去擦那本素描本。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陈素保留了自己的话，因为那个时候，她是喜欢骆成晟的。只是，我们都不知道，骆成晟后来看见了跑开的我，并追了出来。可是，他最后看见的，是和冀辰拥抱的我……
我想，有些话，我已不用再说下去了。
陈素问我，会原谅她吗。
我答非所问，小久还好吗？陈素笑了，指了指鱼缸，很好呢。
我也笑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陈素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清澈的像小小的湖泊，可是，迢迢，你可以再去找骆成晟的呀！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陈素不明白，杀死我和骆成晟未来的，不是她的谎言，而是我年少时敏感又谦卑的心。在当时，我从不曾试着去了解事实的真相，而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悲喜。而在如今，要我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出那个送我一只金鱼，却迟迟没有把爱说出口的少年……
我们，都回不去。
陈素在最后还告诉我了一个秘密，我想，那应该是我青春最漂亮的收尾——
在那本素描本里，有骆成晟为我画的，捧着金鱼，穿着桃红色裙子的我的背影。那张纸皱巴巴的，应该是在雨里淋着画的。
陈素幽幽地说，迢迢，你怎么能不明白呢，骆成晟送你的鱼，就是代表“余”啊，他想把自己送给你，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么……
我看见日光穿过玻璃，落在小久的身上，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了下来。
骆成晟，你要我如何去明白。
在南下的列车驶动前，冀辰对我说，其实，林迢迢，从你打我那一耳光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笑得前仰后合，冀辰你是个被虐狂吗？冀辰摊摊手，我不知道。我指冀辰鼻子笑骂，你不要再做混混了，对不起你那个辛苦开公司的爸爸！
冀辰先是惊诧，而后释然，我知道了，林迢迢。
我擦干眼泪握住冀辰的手，其实这样挺好的，真的。冀辰也笑了，是挺好的。
骆成晟，我想到最后，你应该已经原谅我了吧，原谅那个因为自卑而错过幸福的小女孩。
因为，我们都已平安长大。
在午后的车厢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男生捧着两只黑乎乎的金鱼站在一个穿桃红色裙子的瘦弱女生面前说，我们去看天长地久吧。
梦醒后我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片。
骆成晟，那些关于天长地久的回忆，就让它装在那个叫做鱼缸的金鱼箱子里吧。
而我，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