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箱子里的天长地久

文/KANA

推荐对白:男生捧着两只黑乎乎的金鱼站在一个穿桃红色裙子的瘦弱女生面前说,我们去看天长地久吧。

在我十七岁那年,这个城市里卖金鱼的商店只有一家。每每路过那家店,我总是忍不住驻足——店门口的鱼缸里,数十只金鱼欢欣游弋,金色的鱼鳞泛着幽微的荧光,摄人的美丽。

也许是因为店里的鱼好看,又或者是因为仅此一家,总之,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好,不论清晨或傍晚,总有许多形色各异的人捧着金鱼离开。

然而,在这兴隆的境况下,却总有一只鱼,无人问津。于是,在每个春寒料峭的傍晚,当我从那条街走过,总能看到一只鱼,抖落着一身肃杀的黑衣,静谧地蜷在缸角,既清冷又谦卑地望着这个于它而言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时,我的心往往已潮了一大片,只能怔怔地唤,小久。是的,我偷偷为它取名小久,因为,我曾以为,总会有一个人,会带它去看天长地久。

那时候我头发削得很短,青涩且单薄,背着一只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大书包,每天小心翼翼地往返于学校和家。我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在巷子口开杂货铺,每次我跑去帮忙,奶奶总是万分疼惜地摸我的头,迢迢乖,去念书,长大了千万不要像你妈妈,我就默默地点头,咬着嘴唇。

关于妈妈,我始终知道得很少。记得十四岁那年,我摇着奶奶的手问妈妈的事,奶奶只是笑,眼角噙着泪,我就不敢再问。而一转眼,就已三年,三年后的我心里装着个秘密,那个秘密,关于骆成晟。

初入学那会儿,新生才报到完毕,新班主任就急着安排大扫除,我被分配去擦窗户。当光线透过四面覆满灰尘巨大的玻璃射进来时,我的眼睛生疼,却欲哭无泪。

我只有一米五二,需要搭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才能把最顶端的玻璃擦干净。正当我不知所措时,骆成晟走了过来。他微微笑了,你叫林迢迢是吧,你来扶凳子,我帮你擦。仲老师也真是,你这么矮,怎么能安排去擦那么高的窗户呢。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骆成晟,他的脸有着同龄男生少有的洁净,像瓷做的娃娃,高贵而安详。我的呼吸开始短促,脸慢慢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习惯去看那条金鱼。它在鱼缸里静静地吐着泡泡,散发着凄惶的味道。我时常望着鱼缸就出了神。那年,从玻璃缸壁上反射出的我黄瘦的脸,怎么看,都是配不上骆成晟的模样。自此,我的心仿佛成了一尾吐泡泡的金鱼,只是那些泡泡是酸的,酸得不忍回味。

转眼到了六月。

夏天伊始,奶奶买了一条桃红色的裙子送我:迢迢穿上一定很漂亮。

我绞着衣角,咬着嘴唇,摇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第二天我穿着那条裙子出门了,路过巷口的时候,我朝正在称米的奶奶璨然一笑,不管适合不适合自己,奶奶喜欢,就好了。

放学的时候,原本晴好的天空突然开始下雨,不出十分钟,开始轻柔的雨点竟然倾盆成瓢泼。我提着裙角使劲往回跑,但在路过金鱼店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骆成晟在里面。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踏进了店门。进门的时候,我特地朝玻璃缸望了望,桃红色的裙子很漂亮,我的脸色还不算太糟糕。

正当我踟躇着怎么开口时,骆成晟却已经发现了我,兴高采烈地朝我挥手,嘿,林迢迢,买金鱼?我埋着头,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嗯,就是看看。

此时,在骆成晟手里的小盆子里,有两只金鱼欢快地游来游去。它们都穿着花衣裳,鼓着圆眼睛,是标准的鱼美人。我的心越来越沉,想必,骆成晟也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吧。

我窘迫得不得了,一心想找个地洞往里钻,但骆成晟却忽地拍了我一下,林迢迢,我们一人一只一起养吧?我总觉得,一个人养着挺没意思的。

骆成晟笑得心无城府,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齿,可怜我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不是滋味,连连挥手,不要,不要。可是骆成晟仿佛没听见,把装着一只金鱼的袋子往我手里一塞,就匆匆跑进了雨里。

我惆怅地望着手里的金鱼,苦笑,这算什么呢,给我一只漂亮的金鱼。要知道,我永远也变不了漂亮的林迢迢啊。

我转过身定定地瞅着小久,心底蔓起一阵阵凉薄。最后心一横,干脆冲进了雨里。骆成晟,我想,我应该是欠你一句谢谢的吧。

我是想早上跟骆成晟道谢的,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因为整个上午,骆成晟都在忙着张罗欢迎转校生,直到下午的班会课,骆成晟才领着新同学,出现在教室门口。

骆成晟微笑着告诉大家,新同学叫陈素,因为爸妈工作调动,从别的城市转了过来。

陈素倒是落落大方,自行站上讲台开始自我介绍。那是我第一次仔细看陈素,陈素生得秀丽,尤其是眼睛,深邃且明亮,让我想起了照片上妈妈的眼睛。我有些难过,便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开。

可是,可是,我却看见骆成晟,我喜欢的骆成晟,在看着陈素微笑。一泓绝望终于淹没胸腔里最后的声音。我想,就算我得到一条金鱼也没有意义,因为,骆成晟喜欢的,永远不会是不起眼的林迢迢。

那句谢谢最终不了了之,而我,依然习惯一个人去看金鱼。

冬天很快来了,天黑得越来越早。我裹在大棉衣里像一根直楞楞干瘪瘪的棍子,没有神采。

金鱼已经被移进了店内,我必须走进去,才可以看到。那只金鱼依然没有卖出去,尽管我为它取名小久,但总是没有主人,肯带它去看天长地久。我的心凄凄然,将脸贴着鱼缸,忍住那些盛大的呜咽。

寒假结束后天气依旧严寒。

或许是春节刚过的关系,爆竹燃放后留下的纸屑还残留在地上,踏上去,绵软的一片。冀辰就是踩着那些碎旧的红纸屑,靠在校门外的电线杆上,静默地抽着烟的。

放学的时候,有学生不断地涌上去,主动递上钱,冀辰轻轻笑了,把钱塞进上衣口袋后,又继续点上烟,闭上眼睛。我直了直僵硬的腰继续往前走,努力对这样的景象视而不见。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我就被冀辰叫住,他的声音暗哑,却充满了调笑的意味,小妹妹,你忘了什么事吧。

我转过身去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当时我怀里揣着三百块,可是我不情愿,将自己的血汗拱手送给一个痞子。那些钱是我打了一个月的工换来的,我想给奶奶买一件漂亮的袄子,作为生日礼物。

于是我和冀辰就这样僵持着,良久,冀辰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说,小妹妹,不要后悔哦。

我咬紧嘴唇,昂起头,决绝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那天晚上奶奶的杂货铺被人砸了,奶奶坐在地上哭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睁着血丝密布的双眼望着我,迢迢,这可怎么办啊……我咬咬嘴唇没有说话。待奶奶睡着后,我几乎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而冀辰竟然站在街角,他掐灭手里的烟,好巧,林迢迢。

我定定地瞪着他,走了上去。

当耳光落在冀辰脸上的时候,我们都傻眼了。

我那么矮,他一定没有想到我即使是踮着脚,也要把一巴掌送到他的脸上;而我也没有想到,自己小小的身躯,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冀辰先是干笑两声,然后揉了揉微肿的脸,看不出来啊,小姑娘!我也豁了出去,扯着嗓子对他嚷,你这个没出息的,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有什么冲我来,别欺负我奶奶!

冀辰后来看了我几眼,转过身,走了。临走前,他似笑非笑地说,林迢迢,咱们改日再见。当他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后,我慢慢地蹲下了身去,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一刻,我竟然前所未有地思念着那个离开我的妈妈,想得到她的一个拥抱。

第二天我迟到了。

我顶着红肿的双眼去上课,班里唏嘘一片,隐约是说,林迢迢被冀辰报复了,谁叫她不识趣。陈素走了过来,她边从书包里掏眼药水,边安慰我,迢迢你不要难过,实在不行我们报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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