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11)

我只觉得心冷和不寒而栗,扭过了头。

小辫子把我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她说:“虽然我们都相信你没有拿钱,蒋蓝没有丢钱,但事情搞成这样,你并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请不要告诉我家人。”我说,“我可以承担责任。”

“承担什么呢?又怎么承担呢?”小辫子的一张脸苦兮兮的,我知道她也没办法,我真是对不起她。

“我再找蒋蓝谈谈吧,实在不行,周一还是要请你爸爸来趟学校的。”

“谢谢老师。”我说,“可是我爸出差了,要一周后才回。”

小辫子看着我,她明知道我在撒谎,可是她并没有拆穿我,只是朝我无力地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去吧。”

从小辫子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语文教研室所在的那幢楼是我们学校最古老的建筑。我穿过弯弯曲曲的像迷宫一样的走道,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就差点一头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终于找到你了。”他说。

竟然是米砾,我这才发现这学期他剪了个平头,人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你被批评了?”他坏笑着问我。

“没事。”我绕过他往前走,他却喊住我说,“米砂来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什么?米砂?真的吗?

米砾继续坏笑地看着我,也不怕是在办公楼,居然点了一根烟,靠在楼梯扶手上对我说:“听说你把蒋蓝扫地出门了,可真有你的。”

“米砂在哪里?”我问他。

米砾说,“我们家米二对你可真够关心,一听说你的壮举她就急了,立马从郊区赶了过来。”

哦,可是上午她没给我短信说要来,难道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她今天不用上课吗?”我问米砾。

米砾摇摇头:“今天是周五,私立学校可不比天中,从来不补课的。”

“哦。”我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在小辫子面前,我不敢开着手机。天中的规定,手机不能带出宿舍区,否则就犯了很大的忌讳。果然,一打开就收到好多条短信,提醒刚才米砂打过我电话。

正当我一条一条翻看这些短信的时候,米砾又发话了:“还有,我要提醒你,蒋蓝可不是好惹的,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怕。”我说。

“或许我可以帮你。”米砾说。

可是,我不太明白他所谓的“帮“是什么意思。

“她在琴房,你去吧。”米砾说,“她听说你被叫到了办公室,不过不想见到小辫子,所以差我跑一趟。”

“谢谢你。”我再度对米砾表示感谢。

“需要我的时候,记得来找我。”他说完,把烟头灭掉,大步走出了办公楼,很快消失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这学期的米砾,仿似从外星球旅行回来,真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我也跟着他大步走出教学楼,往琴房奔去。噢,米砂就是善解人意,总是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

老远就听到悠扬的琴声,音符跳跃而缠绵,像从琴房里飞出的一串白色鸽子,一直飞到天上去。我禁不住慢下脚步。巨大的鹅黄色落地窗遮住了大半的玻璃,我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我能想象到米砂十指蹁跹,陶醉其中的样子。

她弹琴的时候,短头发总是碎碎的垂下来,脖子后面有一道漂亮的弧度,特别是太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像极了一块软软的白玉,让人忍不住想摸摸看。我走近落地窗,从窗帘缝里往里瞧。

竟是,路理。他笔直地坐在琴面前,手指在琴键上忘我的游走。原来他也是会弹琴的,可我从前真的从来都没听过呢,不知道他竟然也能弹得那么好听,简直一点不比米砂差。米砂站在他的身边,她用胳膊托着下巴,温柔地看着路理飞舞的手指,听得专注极了。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坚信她的光彩又回来了,动容的眼神和紧抿的嘴角,像极了高一时那些纯洁的日子,我不忍心打断他们,于是默默地站在窗外,直到一曲终了。

路理弹的,是那首耳熟能详的《童话》。

米砂曾经告诉过我,第一次看这首歌的MTV,看到那个女的死的时候,她哭得惊天动地差点断气,把米砾吓得躲进了卫生间。

音乐慢慢消失在空气中,他们还是没有发现我。我看到路理仰头对米砂微笑,就在这时候,他又轻轻地抓过米砂一直撑着脑袋的胳膊,捏住她的一根手指,在琴键上弹出那首歌的前奏。一个音符连着另一个音符,像一个个排着队出场的小人儿,每一个都兴高采烈,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我在那些音符的舞蹈中,一步一步缓慢地后退着离开琴房。

我会唱的歌并不多,但我记得那句歌词: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他应该是她的天使。

只是这些日子,他却一直守护错了对象。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又不争气地湿润了。

(6)

那些天,我总是想一个同样的问题: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

这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它纠缠着我,让我不得安生。想得长久了,想得深入了,我好像就开始慢慢地理解白然了。如果活着不能带给别人幸福,我们还有活着的意义吗?

可是遗憾的是,我没有白然幸运,我无人可救甚至连死路都没有一条,唯有一日一日地在熬煎中生存。尽管我的青春,脆弱得像一枚秋天的叶子,随时随地,轻轻一碰就会凋落。但在离开枝头之前,我还得必须保持着我的骄傲和尊严,不愿被人耻笑。

这难道不是我最可悲的地方吗?

那个周末我没有回家,因为在我“偷窃”的罪名没有洗清之前,我不想在他面前强作欢颜。我带着一种说不上是什么情绪的情绪回到了女生宿舍里。昨晚没有睡好,现在的我忽然觉得很困。这种困,不是因为疲倦,倒像是因为无事可做。伍优和李妍都回家了,宿舍里空无一人,蒋蓝的行李又奇迹般回到了她自己的床上。房间里有她讨厌的香水味,我真没见过这么爱用香水的女生,而且用的是那么恶俗的味道。我把窗户和门都开在那里,希望这种味道能早点散去,那么我才可能安心地睡上一觉。

我没有脱鞋就倒在了床上,我思考着,如果不回家,该如何跟他撒谎?最充分的理由还没有冒出来的时候,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是他。

我接起来,习惯等他先发话。

“醒醒,在学校还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不过我还是很镇定地答:“好啊。”

“是这样,我现在出差了,不在家。临时决定的,有重要的事,也不知道你带没带家里的钥匙……”

“没关系,你忙,”我抢着说,“我不回家也不要紧的,正好学校里也还有点事。”

“是这样啊,天凉加衣啊。”他每次一自责就开始唠叨,“感冒了很麻烦。现在天气变化大,小姑娘总是爱美不要命……”

“好了,”我不耐烦地说,“长途漫游话费很贵的。”

“哈哈。”他笑,“你哪一天学会这么会算计?”

“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我说完这句,就把电话给挂了。手机只有最后一点余电,只听它嘟了一声,自动关机了。

周末,他不在家。也好,我连撒谎都一并省去。只是可怜了他,日日这样撒谎,不知道会不会累?

临时的出差?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去约会了。

我有过阻止他们约会吗?我有过警告谁不许夺走我的父亲吗?我是别人幸福的绊脚石吗?莫醒醒从来不是这种人。我赌气地想着,把没电的手机塞进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那些秋日黄昏里高而淡的云彩,久违的寂寞又像一团乱草,在我心里颓然疯长。

就在又开始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醒醒?”

我一扭头,看到了米砂。

她提着一大袋的东西,从开着的门里轻快地一蹦一跳地过来。我坐直了身体,情不自禁张开双手迎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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