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号当铺里的青春童话

时间往前推一个月,林儿要开个当铺,第九号当铺,我很给面子地做了第一位客人。

时间往前推29天,林儿要当掉过去七年的记忆,包括有我的那部分。

林儿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灰暗了,孤单地躺在我QQ上的特殊组里,组名是“我家宝贝公主”。一直就是这样,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看她笑,我也跟着笑。看她哭,我就比她还难受。可是她说要当掉的记忆里包括有我的部分。我很难想像自己不难过的样子啊。

她要忘记的那些记忆,是我视如珍宝的东西呀。林儿,你怎么舍得当掉?

从一个月前的那个分界点以后,我和林儿一直在冷战状态中,谁也没有让步。

转眼四月,文理分科。

我一个人在学校的小路上走着,一个白影匆匆从我身边跑过,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又倒了回来。“贺远呀。”我笑了一下。

“呵,童童,好久不见啦。怎么样,分科考试还顺利吗?你选什么?”贺远很阳光地笑着问我。

“还好啦。我选理科。”

“哦,是吗。”贺远的眼神黯淡下来,“林儿选文科。”

我知道。林儿说要带着我嫁人的时候,我骂她,朝着我的反方向,做三百六十度匀速圆周运动。她一脸迷茫。其实翻译过来就是,滚。那个时候,我的物理成绩就已经很好了。而林儿一直不及格的科目就是物理。所以她选文科是理所当然。

“嘿!童童。不跟林儿和好吗?”贺远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皱起眉。和好?之所以没有想到和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有需要和好的时候。一直很好啊,像一个人一样,会一直不分开。可是为什么就不说话了呢?

我摇头,不说话。贺远无奈地叹气,“你们俩呀,一个比一个倔!”

我看贺远走远后,心里寥落起来。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长高了,变帅了,三分球比以前投得准了。有时候,看林儿拉着他的手又蹦又跳的样子,我特高兴,转身就嘲笑自己要不起爱情这种奢侈的东西。大家都说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容易喜欢上同一个人,可是我就不相信。直到林儿告诉我她喜欢上贺远的那个晚上,我才相信。整夜,我辗转难眠,最后起身将我早已写好放在书包里却一直没送出去的情书一点一点撕碎。第二天起来,戴着标准的熊猫眼,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给贺远送去那封署名为沈林儿情书。

似乎也没有发生在太久以前,偏偏现在看起来就加盖上了幼稚的红章。我觉得一定是林儿不在我耳边唧唧喳喳了,我的时间富裕了,思绪也就活跃了,回忆才会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无休止。

晚上,我做梦。梦里我一直不停地对林儿说着对不起,可林儿表情漠然地朝前走,走出我的视线。醒来后,我的枕头湿了好大一片。我抱着腿坐在床上发呆,回忆起梦里自己对林儿说着对不起。以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不需要说对不起的两个人,不管我怎样拐弯抹角地损她,不管她河东狮吼地喊了我多少声“疯女人”,我们之间都是不需要对不起的。可是友谊就是这样,有时候牢不可破,可以承受任何风吹雨打;有时候又不堪一击,无法承受哪怕小小的挫折。我预感,我和林儿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能够弥补的了。

五月,我们忙起来。偶尔,她会跑来理科六班等贺远放学。我的教室就在贺远班级的旁边,我靠窗坐,一侧头就能看见林儿倚在阳台上冲教室里的贺远安静地笑着。收回思绪,发现已经错过了老师讲的重点。不过,这也是偶尔。文科和理科隔着一层楼,26个台阶加一个转弯,我们距离遥远。

事实上,我们真的距离遥远了。我只是不断地从别人口中听到林儿的消息。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我就笑一笑。在老妈第无数次念叨,林儿这丫头怎么不到家里玩儿了的时候想起,是啊,林儿多久没来啦?我有多久没被老妈K了?淡淡想一下,就匆匆回到写字台旁,写那些令人头痛的数理化题。做化学题的时候,想到一句很流行的话,感情就像化学里的硝酸,越浓越容易分解。

林儿生日,我挑了个特大号的毛绒熊,打好包装后送到城市特快专递公司,留名字的时候却不知道留什么。其实林儿只要想一下,就知道礼物是我送的。只有我才知道,林儿喜欢大东西。不管苹果还是桃子,她都只喜欢大的。她说因为大的东西能给人安全感。我嘲笑她是贪心的女人。

早上走到学校门口,会不由自主地看表。从前林儿会在六点五十分准时出现,然后怒视着姗姗来迟的我大吼“疯女人你又迟到!”

不得不承认,六月是充满回忆的月份。语文课,老师让我解释形同陌路这个词。我说,形同陌路的意思是,两个人如同路人一般陌生。然后在同学惊愕的目光中泪流满面。内心积蓄已久的感情像洪水一样爆发。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我和林儿的词,形同陌路。

五月过去,我们更忙了。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急剧减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校园里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课间操回来,我坐在座位上大口地喝着水,隐隐听到旁边几个女生在议论着什么。

“什么!沈林儿从楼梯上摔下来啦?”“严重吗啊?”“晕过去了,现在在校医务室躺着呢。”“好惨啊,这么关键的时候……”

我一口水喷了出来,像疯了一样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出教室。推开校医务室的门,我的泪翻涌起来。林儿躺在床上,脚上缠着绷带,双眼紧闭,样子像是睡着了。贺远示意我不要出声,把我拉了出去。

我们面对面沉默着。半晌,我擦干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问贺远:“摔得严重吗?”贺远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脚摔伤了。刚睡着,一直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突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呼啸而来了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击在我的心脏上。

贺远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童童,你和林儿的脾气为什么都那么倔呢!其实,还有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今天是林儿她爸爸过世九年的纪念日。”

我愕然。我的确不知道。九年前,我遇见林儿的那个下午,她不停地追着宝马车的那个下午,她爸爸的车驶上高速公路后便出了意外。而我一直不知情地以为林儿的爸爸只是和她妈妈离婚了。那么林儿说要当掉的记忆里,是没有爸爸的那七年。可是,我一直为了那七年的记忆耿耿于怀。

我默默地转身。听到贺远的声音,“有时间去看看林儿的博客吧。”

后来,一直没再见着林儿,听说她在家养伤,高考还是可以参加的。

去学校送高考志愿表的时候,遇到贺远。我想起三年前,被我空掉好几道大题的数学卷子,笑了。那个时候哪里来的勇气冒着被老妈K的危险,在第一志愿里写下了和林儿一样的S中。到底仗着青春无敌,而后来的日子里,我居然连主动和林儿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

“你报哪里?”贺远问我。

“S大。”我淡淡一笑,“你呢?”

“哦。”贺远语气中流露出失望。“B大。”他顿了一下,“林儿也是。”

我点头,沉默着转身离开。从前约定一起牵手走进同一所大学的梦想,最终落空。

晚上,我打开电脑上网。想起贺远那天对我说的话,然后打开他塞给我的林儿博客的地址,登陆上去。一页一页往前翻。目光停留在几个鲜红的大字上。第九号当铺开张。日记里写,“亲爱的,为什么不听我解释。我是想当掉那七年的记忆,我们重新开始,重新来过……”看着看着,泪水便充满了我的眼眶。我又回到了主页,是林儿昨天更新的日志。她写:“我骗了贺远。我第一志愿填的是S大。我知道贺远喜欢北京,可是这一次,我想做自己的选择。S大是童童最喜欢的学校。我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某个疯女人在考场上故意空掉了数学题。那么简单的题目连我都会做,她能不会?萧童童,疯女人。”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拿起电话,颤抖地拨出那个毫无规律我却熟记于心,很久很久没有拨过的号码。电话里传出林儿疲惫的声音。我吼她:“沈林儿,你要死呀!”那边沉默半天,过后像反应迟钝一般更大声地吼:“萧童童,疯女人,你才要死!现在半夜两点你不让人睡觉!”

放下电话,我安心地笑起来,久违了,林儿180分贝的河东狮吼。

新学期初,我去学校报到,碰到蹦蹦跳跳的林儿。180分贝的高音,“疯女人!”我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她。林儿走近我,一脸奸笑。“想这样就甩掉我,没那么容易!”我刚想说点儿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想这样就甩掉我,没那么容易!”我和林儿循声望去,贺远一脸郁闷地站在那里。

“贺远,你怎么……”我和林儿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贺远一巴掌打在林儿头上,“死丫头,我还不了解你。”准备继续用武力,林儿反应快,赶忙躲到我身后, “第九号当铺还在营业中,你只有当光了一切,游戏才结束。疯女人,接招吧。我先闪了。”然后迅速跑了。

贺远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迅速追上去。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下有了答案,终于明白林儿的速跑是如何练的了。

我笑着看他们跑远。

我知道,我就要把美好的大学生活典当在第九号当铺里了。哦,该死的第九号当铺。不过想想,这样的日子一过很多年,谁能说它不好呢?哦,亲爱的第九号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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