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囡囡

文/小熊洛拉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像陈玉米一样可爱的交通警察爸爸。

1

下午的阳光刚刚好，下过雪的路上已经融化得看不出痕迹，我把羽绒服脱下来塞在车筐里，毛衣的袖口一直卷到小臂以上，然后我就趴在车把上眯着眼睛看着路口上的车来车往。

我在等一辆出租车，他的车牌号是京A767，这辆车每天会在下午的三点到三点半之间通过三环道左侧的第四个路口，为此我不得不逃掉下午的数学课。身后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我稍稍侧头就看见了那个已经让我等候多时的车，以及车里坐着的让我深为不爽的人。我垂下头来丝毫没有要给他让路的意思，车里的人就打开车门冲我嚷：“不想活了啊？”我绕到他面前，微微昂着头问：“那么你觉得呢？赵大年。”眼前的人就骇然了：“你谁啊，你怎么认识我？”

“陈玉米你总会认识吧？”我淡淡地笑笑。他脸上就显出不自然来。我没答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听说你告了交通警察陈玉米，我很想验证一下证据的真假。”始终是微微笑着的，眼前的人却变得不耐烦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挡我的路。”

“总之，赵大年，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的。”我一脸笃定。然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掉转车头悠然离去。这算是一个战争的开端么？赵大年，我一定要打败你。

2

车子在交通警局门口停下时，我手心里已经多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我在楼下就见到了小雨姐，赶紧叫住她。

“囡囡，还是因为你爸的事儿么？”她小声问了句。

“嗯。”我点点头说，“小雨姐，你能给我看看那个赵大年拍的录像么？”

“这个，”她面露难色，“这个已经交到上面去了。”

“你应该有备份的，好姐姐，拜托你了。”我拽着她的手臂央求起来，她无可奈何只能说好吧，但是陈囡囡你得保证你有足够的冷静。我重重地点头说没问题。

那个镜头我足足看了七遍，赵大年把两盒大山烟塞给我爸，就是这么一个简单到不要半分钟就能完成的动作，却毁了我爸这么多年清白的名声，我一遍遍地回放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小雨姐的手就摁在我的肩膀上，“囡囡，相信上面会处理好你爸的事情。”我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她问：“调离岗位就是上级的最佳处理决定么？”是很轻的口气，然后突然就委屈得要掉下眼泪来了。我说，我会弄明白的，我一定要证明，我爸他是清白的。

他站了二十二年交通岗，风雨无阻，兢兢业业，从没收过人家半点儿好处，年年都是模范代表，这个赵大年竟然说我爸陈玉米拦着他要烟抽，他不得已才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盒。怎么就那么巧把那一幕拍下来了，还拍得刚刚好的位置，刚刚好的时间，这不是阴谋，不是诬陷还能是什么？

3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陈玉米正在厨房里做饭呢，油锅里噼噼啪啪响，炒菜弄得还挺热闹。我换上拖鞋回自己的房间，他在厨房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哦了一声说问同学题呢，他就不言语了。这事儿我不打算告诉他的，出事儿的时候他也没告诉我，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但平时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玉米突然多出这么些的时间，脸上还多出那么些的皱纹来，天天看着我强作笑颜的脸比哭还难看。我怎么能不觉得奇怪，现在我瞒着他也是不想让他操心，不想让他阻拦我。他是那种有点认命的人，我知道。

陈玉米的心里肯定是乱七八糟了，他炒菜都忘记放盐了，我吃了一口就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玉米同志，你忘了件很重要的东西。”他马上夹口菜放到嘴里嚼了嚼说：“什么也没忘啊！”我想完了，陈玉米都食不知其味了。我就没接着说，凑合吃两口就撂下筷子了。我用眼睛瞄陈玉米，他那个眼神就来回的飘啊飘，我心里有点难过了。

我爹他就是那种相当不会表达的人，就连受了委屈也是一个人藏在心里面不肯说出来，他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就会十年如一日的站他的交通岗，所以我妈都不要他了。但是我跟陈玉米说，没事儿，陈玉米你还有我呢。

从小陈玉米就对我好，我不高兴的时候，他就扮大马趴在地上让我骑，就算他上了一天的班累得腰酸背痛他也乐意这么哄着我。那时候我妈就跟他说不要太惯着我，但他只是笑笑还一如既往，所以从小我就认定了，我爹陈玉米他是一万个真心实意地疼我啊！我妈走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我就紧紧地拽着陈玉米的手摇头，说我哪儿也不去，我爹在哪儿我在哪儿。那个来接我妈的小车一溜烟地走了只留下扬起的尘土，我爹脸上就落寞了起来，但是他还是蹲下来抱住我努力地露出一个笑脸。

我妈走后，我再也没拿陈玉米当过马骑。他给我当爹又当娘的，每天上班接我上下学，给我做饭洗衣服听写生字词，累得只要倒在床上马上就闭得上眼睛，我是真心疼他啊！我学会煎第一个荷包蛋的时候，毫无悬念地糊了，可是陈玉米坚决把它吃完并连连夸奖好吃，我的小脸儿就激动得红扑扑的，搂着他的脖子叫:“爸爸真好！以后还要做给爸爸吃。”陈玉米也特兴奋地点头说，太好了。就跟个小孩子似的，陈玉米跟我在一块的时候，我们俩老没心没肺地开心着，以至于几乎忘记了我妈的离开。

我一直觉得我们挺幸福的，真的挺幸福的。可我怎么忽然发现，陈玉米他心里慢慢涌出了苦涩。

4

陈玉米不在交通岗上了，可是他每天早上还早早的起床，我爬起来时他就不在家了，但是早饭做好了放在桌子上，留下纸条来嘱托我上课好好听讲。我穿着睡衣站在空落落的房间里，茶几上放着陈玉米的烟，他一直在抽的大山烟，只要两块钱一盒的廉价大山烟，我心里忽然那么酸。这些年来，社会进步了，时代发展了，可是陈玉米还在抽他上不了档次的大山烟。我甚至觉得我们是被遗落在了这个社会的什么角落，就像我们家阳台下的米兰花永远也见不到阳光。如果真的是这样，不给我阳光可以，但总不能剥夺我的养料，为什么还要让陈玉米来承担这些无中生有的责难呢？

我想起了赵大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样子，就恨得牙齿痒痒。

下午的课我又成功地逃掉了，我在三环道路口等着赵大年，然后骑着车追在他后面。说实话，他开车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速度倒挺强。就在我觉得要坚持不了的时候，他的车速慢了下来，我赶忙给小雨姐打电话，我说，小雨姐你们在四环道的能不能快过来,赵大年要违章停车！小雨姐说没问题，我们马上就到人。交警过来时，赵大年刚从路边的小商店里走出来，我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路警递他罚单，他脸色就变了，说警察同志，我这车就停这么一小会儿，这罚单就免了吧！

“只要停下来就得罚款。”交警义正词严，一点都不手软，我牵牵嘴角问他：“哎，要不要把你手里的烟给交警啊，咱们录个像，再告他个贪污。”赵大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说，算我倒霉。

“如果你坚持不肯说出真相，这样的戏码会不断上演。”我的语气尽量放得很平静。赵大年的脸便涨得通红，他大声说：“看着吧！”然后“砰”的一声撞上车门绝尘而去。我抬起手臂擦掉额角的汗渍。

小雨姐在办公室一边倒杯水给我一边说：“囡囡，你这样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太玄了。”

“我不管。”我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固执地说，“他撒谎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总之，我有足够的耐心同赵大年抗争到底。

其实我是那种做事三心二意，常常会虎头蛇尾的孩子，从来没有认真而完整的做好一件事情，但是现在，就生出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似的充满活力。在这件事儿上，我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陈玉米，他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和即将保护的人，我容不得他受半点儿委屈和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