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6)
我把几百块钱整理整理塞回颜舒舒的口袋说:“他说的一定是真话,是你瞎想的吧。他好好的送我香水干嘛!”
“那怎么会?”颜舒舒说,“那他买之前一再问我什么样的女人该用什么样的香水,还拿你来举例,真当我是傻子不成?我看他八成是今早给别人的礼物抢了先,心里不舒坦,拿我出气!”
眼看颜舒舒越说越激动,我也没法再劝下去,只好无奈地闭了嘴。
“噢,对了,你的神秘护身符呢?”颜舒舒说,“我都差点忘了,到底谁送的呀,能送护身符,等于生死相许呢。马卓呀马卓,到底是谁对你如此倾心呢?”
我用力推她一下,提醒她不要胡说八道。然而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了他,真的是他,穿的还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和于安朵站在食堂的外面。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在想:于安朵的脖子里,是不是藏着同样的一条项链?不过这想法只恍惚在我心头一闪,我接下来就反应过来,转身想逃,但很快我镇定了自己,我为什么要怕他,光天化日之下,他敢把我怎么样?想到这一点,我拉住颜舒舒的手,飞快地往食堂里走去,颜舒舒也终于将八卦之心从我身上转移开去:“喂,看见么,毒药来会情人了,于安朵真有心计,居然给他弄了套校服,怪不得他来去自由!”
“你别看了。”我拉着她加快了步子。
“于安朵漂亮吗?我怎么也没觉得。”她低声说,“美女要有型,我觉得于安朵没型。”
又不是她女朋友,真不知道她急什么。可我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又往那边看了一眼,他的手正放到她的肩上去,她笑得很甜,他们好像根本就没发现我的存在。或者说,他们的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别的人的存在。
我的心里升起的味道很怪,非常怪,相当怪。如果非要比喻,我只能说,像一个没熟的苹果忽然被人在水泥地上要命地蹭了一下,表面一层脆弱的皮顷刻间化为乌有,成为地上的泥沙。这种味道让我有种要窒息的错觉,我在啃着一块红烧排骨的时候,发现自己牙疼得要命,难道是长智齿了吗?噢,好像肚子也开始疼,为什么我全身都不对劲?
颜舒舒吃饭也不安稳,到处跑去跟人说话,绕了一圈后她回到我对面,苍白着一张脸压低声音对我说:“不好了,要出大事了。”
她一向这样一惊一乍,我没当回事。
但她低头吃饭再不说一句话的样子还是让我相信好像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直到吃完饭出来,我没有再看到他,也没有再看到他和她。不管出什么事,只要这些事跟我无关,我都懒得去管。这时的我,只求自己平安就好。
说来很自私,但也很实际。
但颜舒舒开始不正常是真的。等我们吃完饭了快走回教室门口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听说我们学校有人得罪了毒药,他们来了一大帮人,今晚要拿他开刀。而且那个人不是别人,是……”颜舒舒说到这里,左看看右看看,这才继续说,“你能猜到是谁吗?”
我当然能猜得到。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弥漫全身,他到底还是不准备放过他。
“姓肖的脑子有屎,好端端地去惹这帮人。听说他们带了刀。”颜舒舒忧郁地说,“这回是麻烦大了。”
“告诉学校!”我对颜舒舒说,“你快去打电话给你舅舅。”
“你疯了!”颜舒舒说,“除非我想死。”
“那我去。”我才不信,这个世界没有王法了。
“马卓你冷静点,”颜舒舒拉住我,“你不知道厉害,不可以瞎来。”
“最多命一条。”我冷冷地说。
“看来……”颜舒舒哀怨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才酸酸地说,“你还是很在乎他的,对吗?”
什么鬼话!但我懒得纠正她。因为解释起来不仅要一大堆话,而且个中理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离晚自修还有一段时间,我看到肖哲坐在座位上复习功课,我决定提醒他一下,只要他不乱跑,我不信那些人敢杀到教室里来。
而且,我想的是,如果那个叫做毒药的家伙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屈服,那他不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是什么?我七岁起就知道,有勇无谋的人,永远不必害怕。像我那个整天喊着打打杀杀的小叔。从他昨晚和今天早晨轻浮的举动来看,他正是这样一个莽夫。我不要怕他,我暗自下了决心,随便他来哪一套,只要敢伤害到我,我绝对以牙还牙让他死得其所!
但是,事情好像并不像颜舒舒描绘的那么恐怖。一直到晚自习过了一半,都没见任何风吹草动,想必他也只是吓吓人,这下没准跟于安朵在快乐约会,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了。教室里的香水味犹在,真的是很好闻的味道。我对香水的了解和感知很少,除了她。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那味道一直伴随她,甚至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那味道不如现在闻到的这般浓烈,但于我,那就是她的象征,是她的护身符。
我甚至在想,如果她在,对付夏泽这种小流氓,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的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肖哲站起身来,往教室外面走去。
“喂!”颜舒舒喊住他,“你去哪里?”
“上厕所。要打报告吗?”肖哲说,“就算要打,你也不是班长。”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别去了。”颜舒舒小声说,“等下了自习再去吧。”
肖哲很不解地看了颜舒舒一眼,还是走出了教室。只见颜舒舒在座位上坐了半分钟左右,就跟随肖哲冲了出去。
我埋头做我的数学试卷,十分钟过去了,他俩谁都没回来。我这才发现,我捏着笔的手心,竟然全都是汗。
但我知道,我不能动。我不想中谁的圈套,我相信,如果他真的做了错事,自有人会惩罚他,但不是我。
我不是佐罗,很遗憾,这一点,是他教会我的。
眼不见心不烦,我决定回宿舍。
我背着大书包抱着一大堆书走出教室的时候,颜舒舒和肖哲还都没有回来。
这时候的校园如此静谧,只有几粒寒星,在天空的北面微微颤抖。我喜欢令人沉静的东西,星星算一样。在县城的老家里,我的小床紧挨着窗口,天晴时能看到朵朵星光。星空也是有脾气的,四季虽然往复更替,却也有时更明亮些,有时更暗,叫人捉摸不定。我仰头看了半天星星,脖子也酸了,于是扯出毛衣的帽子,套在头顶,开始加快脚步。差不多是慢跑,平时十分钟的路程,我只用一半时间就已经到达。
学校为了省电,楼道里的灯要到放学前十分钟才开。我只能一个人慢慢踱进黑暗的楼道里,摸索着上楼。
不知是不是由于黑暗,我的耳朵显得特别灵敏。才上到二楼,我就好像听到楼上传来什么窸窸的声响,听上去又不像老鼠又不像脚步声。我不愿意承认我是害怕,但是我的手还是有些微的发抖。我把书抱在胸前,又上了一层楼梯,刚刚打算迈步向前,才看到在楼梯拐角那里,居然真的坐着一个人。
我没有凑近看,能看清楚的只有那双在黑暗里烁烁闪光的眼睛。但是只有那双眼睛,就令我一下子辨认出来:那是于安朵。
她应该是蹲在地上,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像蛰伏在那里许久的一只猫,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浓烈而独特。
此时此刻,她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是等人?
这个女孩虽漂亮却古怪,每次见到她,我都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感谢漆黑的夜幕给我借口,我并没打算为她停留,而是侧身错过她,继续往楼上走去。
可就在我经过她身边时,她发出了突兀的声音:“妓女!”
她的语气口吻,居然与记忆中那个瓮声翁气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随着这声冷静的侮辱,我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时光仿佛倒退的过山车一般哗啦啦向我脑后驶去,冰凉从脚底往上渗透开来。
她是在骂我吗?哦,如果是的话,她一定是疯了。
时隔如此之久,我以为我已经离那些“恶”相当遥远,我以为已经再也不会有人洞察到我身上所携带的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友好和敌意,可是没想到它还是会随着那两个字排山倒海轻而易举地侵袭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