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看到姜恩雅了吗
文/姜 华
01
姜恩雅是我们的第一位客人。
她走进来，羞涩地坐在柔绿色的沙发上，轻声细气地说：“请问拍一套最好的写真要多少钱？”
我赶紧瞪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蒋小燕，她退回到电脑旁坐下，我面不改色假装轻松地说：“全天外景拍摄，专业摄影师、化妆师全程跟随，给你优惠价九百九十八元。”
姜恩雅犹豫了一下说：“摄影师，就是你吗？”
我诚惶诚恐地点头，“是，是啊，就是我。”
“那好吧。”姜恩雅站起来，盯着挂在墙上的海报说，“下午两点，我来化妆。”
墙上的海报其实是我在网络上找来的图片，稍微修改一下，请影印店的人帮我印出来挂在租来的微型办公室以招揽客人。我的合伙人是蒋小燕，她曾经强烈反对我这种不诚实的广告行为。可是现在看来，这广告确实有效。瞧，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就这样来了，轻而易举。
我站起来跟蒋小燕击掌，我说：“真的太让人难以想象，我们就要开始发财了。”
蒋小燕无比冷静，她冷冷地坐在她从家里偷出来的黑色转椅上提醒我：“现在离下午两点还有好几个小时呢。这一切瞬息万变。”
于是我又重新开始发呆。
其实我什么都不会，要不是蒋小燕买好了专业反转照相机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就算撒谎也不会把自己说成是摄影师。一切就像是幻觉，可是我需要钱，也需要一份兼职赚钱的工作，所以我就神使鬼差地做了蒋小燕的合伙人。
蒋小燕春天的时候去一家化妆摄影学校上了几天课，于是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全世界影楼的秘密，天天抱着挽救失足青年的劲头，缠着闲赋在家的我描绘美好的发财蓝图。我经不住诱惑就答应下来。
就是这样的。姜恩雅来的那天，也是我们“昨日时光”摄影工作室试营业的第一天。我不确定真的有人会来请我帮她们拍照，我想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傻子的，人人看上去都那么精明难搞。可是，后来，很快，姜恩雅就来了。所以我才会如此兴奋。
我紧紧握住蒋小燕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带领我走上正确的致富道路，蒋小燕，你就是我的恩人。”
蒋小燕莞尔一笑，甩开我的手，狠狠地说：“好好干活才有好前途。”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02
时至两点。姜恩雅准时落座。
蒋小燕站在简陋的化妆镜前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姜恩雅笑笑说：“我已经在家化了一点点儿淡妆，我想我并不适合浓妆艳抹，真实自然一些就好。所以不用麻烦再帮我化妆。”
“那选一些衣服来吧。”蒋小燕献殷勤地拨开墙边衣架上一溜从批发市场淘来的便宜货，极力诱惑。
姜恩雅笑笑，站起来脱掉长及膝盖的米色风衣，露出一袭可爱甜美的白色吊带裙来，她说：“没关系的，穿我自己的裙子就好。”
蒋小燕失落地耸耸肩退到电脑边假装忙碌，我只好说：“那么，你是想要拍外景的吧，全程只一套服装够吗？”
姜恩雅点点头，掏出钱包来，“先付款吧。”
我有些为难地接过厚厚的一叠纸币，突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姜恩雅低声说：“两块钱不用找了，硬币我总是弄丢。”
此时，她交给她的摄影师一千块钱的费用，期待他能帮她拍照，她把全部的信任都给了他。
蒋小燕转脸就把五百块钱塞到我裤子口袋里，“不要乱花，赶紧存起来。”
我别过脸去，假装听不到她的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感觉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下子重了许多，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后来，走在护城河边儿，我说：“姜恩雅，实际上我并没有很多的经验。”
“我相信摄影的技巧跟经验无关，那是艺术。”
“可你是我的第一个客户，也是我的第一个摄影模特。”我厚着脸皮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说：“我之前根本就没有碰过这么高档的相机。”
“哦，是吗？这是我的荣幸。”
姜恩雅也不看我，只是安静地走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那一刻我的心跳，我疯狂地想要逃离现场，我说：“姜恩雅，我真的很难保证拍出你期待的感觉，所以你现在申请退款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退款呢？”姜恩雅这个时候才抬起头，微微笑着，露出她洁白的牙齿，“如果说，我期待的只是能看到你眼中的我自己，那么，你可以吗？”
我想我可以。
为什么不？
03
最后照出来的样片让蒋小燕吓了一跳，她大呼小叫地说：“齐柏林，我快要爱死你了，我永远都会感谢当初下决心跟你合作的伟大决定。你实在是太有天分了。”
“你的惊叹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儿呢？”我猫在沙发上得意洋洋地说。
首次拍片，首战告捷。我的确是有些小得意的，虽然说姜恩雅的确是个比摄影师更有天分的模特，可是我敢说正是这次拍摄让我真正地从骨子里爱上摄影，而不仅仅是为赚钱糊口。
蒋小燕浓情蜜意地过来拥抱我，“齐柏林，看来我们是真的要成功了。”
我下意识地推开她，蒋小燕退后几步，撞到了闪开的门板上。我愣了一下，赶紧说：“对不起，蒋小燕，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自古男女授受不亲。”
蒋小燕有点儿难过：“齐柏林，你弄疼我了。”
我从来都不会哄女生，对蒋小燕也一样，或者说我根本从来也没把她当女生过，她就像跟我生存在同一战壕的兄弟，很大程度上，从她把妈妈留给她出国读书的钱偷偷拿出来决定和我一起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们就生死与共了。
我想至少要帮蒋小燕赚回她的本钱，要不然这辈子我都会死在自己的愧疚里。
蒋小燕则一遍又一遍地问：“齐柏林，你说自费出一张唱片最少要多少钱？”
不理这个脑子里总有古怪想法冒出来的小疯子，我从网络上下载一大堆图片处理软件，专心地研究起来。
04
姜恩雅好久都没再来。
我从交费底单的影印件上艰难地辨别出她的电话，打给她，我说：“样片出来了，等你来选片做相册和海报呢。”
姜恩雅却说：“嗯，那些照片你还喜欢吗？”
“当然。”我说，“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姜恩雅似乎并不热衷看到那些照片，有钱的富家女大概都是这样朝三暮四，明明这一刻还在狂热喜欢的东西，下一秒却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她或许正闲得无聊，然后就开始八卦，“那个什么，那个蒋小燕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啊。是哥们儿！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也不知道。”姜恩雅顿了一下说，“等我想去的时候再说吧。”
然后，姜恩雅礼貌地挂断了电话。我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原本膨胀起来的自信似乎又要回落到原点。我放下电话，闷闷地说：“蒋小燕，我们的第一个单子看起来要毁了。”
“那怎么能叫毁呢。你看，你拍的片子很好看，咱们钱也收到了，你还指望什么啊？”
“但是，顾客对片子似乎没什么期待啊。所以我觉得这是失败。”
蒋小燕就安慰我：“老兄，你想多了，我们都顺利拿到了钱，成功绝对是成功。”
我忍受着蒋小燕对钱财赤裸裸的渴望，虽然我也很需要钱，可是我是文艺青年，我只能把这种渴望放在心里悄悄默念，偶尔才想起来。我于是试探着问：“蒋小燕，如果我拍得好的作品，不拿去换钱行不？”
蒋小燕看了我一眼，想了想，笑嘻嘻地说：“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是不行的。”
然后，我就崩溃了，天啊，她太爱钱了。现在，其实，我真的很想找到姜恩雅，然后按照她的要求再重新为她拍照，因为我更希望有人能欣赏我的作品。
蒋小燕装模作样地翻开一本时尚杂志大声念：“摄影师职业道德第九十六条：任何时间，任何状况下，摄影师不得以任何理由跟异性顾客产生工作以外的复杂感情。否则，轻则严重警告，重则绞刑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