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纷飞,一路向北
生活成了一场孤独的战役。偶尔累了,看着院子里拉着沈世锦散步的陆轻浅,不愿坦诚自己的羡慕,反而扭曲成一种想要摧毁的欲望。
我无师自通地学会圆滑,跟学校里的那些人打成一片,男生在一起称兄道弟,在女生面前变换出绅士的轻浮。有时候,跟这些人搅在一起喧哗的时候,会有一道风景走过。陆轻浅,永远执著白色的陆轻浅,即使只有小学三年级的年纪,却散发着无比清丽的气息,惹得一片好评。
我看着那抹白色远远离去,有片刻的失神。虽然,我到陆家的时间已经有几个月,但却没有人帮我跟她引见兄妹关系。在学校里,不管碰到过几次,也依然像陌生人那样互不干扰,我甚至是有些生气这样的局面的。
而对于她的轻松与无邪,我更多的是愤怒。
凭借我的人脉,想要发动一批好战分子欺负一个小姑娘,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那帮小子在我保证肯定不会有麻烦之后,疯狂地跑去拉扯陆轻浅的头发,再把泥水泼在她的裙子上,一片狼藉。看着她狼狈而无助的模样,我竟然是快乐的,快乐地与她对视,快乐地让她知道,我是这一切事情的主宰。
可是,总不能得逞。陆轻浅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尽管有时候明显感觉到她撑不住了,但她每次都会编造各种借口跟沈世锦解释一身邋遢的原因。看着她们母女一齐笑着走回屋子,我内心荒凉得几乎倒下。我不明白,为什么到最后,孤独的依然是我?
陆轻浅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小小年纪,却拥有那样锐利的眼神,分明写着:我不怕你。
我不信。
不信她的勇敢,也不信她的倔强。一个身处幸福深处的小女孩,凭什么早早学会坚忍跟防备?
可是,事实证明,陆轻浅就是那样一个超乎我意料的女孩子,在我对她的欺负长达三年之久,她依然是那个笑到最后的女孩子。
三年,我十四岁,明显感觉自己长大的痕迹,除去声音低沉以及身高壮大这些外在条件,越发感觉内心的冰冷加剧。陆家人在我置首顶端的成绩面前开始对我展露笑颜,看得出来,陆天尧对我很满意。
我不知道陆轻浅是否跟这个家里的人一样,也是拿一种风凉的眼光来看待我。三年了,她十一岁,正是我当初进入陆家的年纪,却并不似她同龄伙伴那样,天真烂漫。我的拥护者依然会以各种方式向她发起进攻,但她每次都是一样的逆来顺受,脸上挂着不服输也不挣扎的坚决。有一次我在篮球馆打球,搭档滕浩洋接过球并没有投,而是转过身朝着一个身影砸去,我跟着回头,眼见那球砸到陆轻浅身上,她堆坐在地。
身边的人都记得我最初的承诺,可以无条件地欺负陆轻浅。所以,滕浩洋在得逞以后,在我面前露出了邀功的笑容。
可是,当我看着陆轻浅咬着嘴唇从地上站起来若无其事的表情,莫名其妙地从胸口蹿出一股愤怒,我三步并两步跑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胳膊,狠狠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回去告诉你妈?为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这么近距离地打量她,我的妹妹。距离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她也长高了不少,骨骼也好像是白色的,碰上去有易碎的触感。她眉毛很漂亮,眼睛不算大,但是瞳孔异常黑亮,散发出挑衅的光。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三年前的自己。
她在对我笑,虽然只是动动嘴角,但足以让我确定那是她的笑容。似乎在宣告着她的胜利。
我几乎要把她划分为我的同类,可是,她比我更加狡猾,而且深不可测。这让我觉得挫败。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存在比我还要难以琢磨的人?
“陆连城,你输了。”她的话加重了我的挫败。原来她一直都清楚我的恨意,但是她用了三年时间,以软柿子的姿态任凭我幼稚而无聊地报复。她完全了解我的目的,是要逼迫她露出我所要看到的样子:娇气、懦弱、不堪一击。可是,她说的没错,我输了。
我对众人宣布,不许他们再去欺负陆轻浅。但这并不代表从此以后就跟她和解,而是,既然这样的折磨并没有起到我想要的效果,那继续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在找不出她的破绽以前,我不再轻举妄动,免得成了她的笑柄。
陆天尧在休息日里把我带到陆氏集团,如果说陆家大院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城堡,那这个地方应该叫做王国。
我暗自猜测,陆天尧把我带回陆家,应该是因为他的合法妻子没有儿子,所以才会把我认领回来。可是,陆家重男轻女的观念即使再强烈,陆轻浅也算是陆家的小姐,怎么会一点地位也没有呢?
我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揣摩,陆天尧把我安排进企业,从最底层的保洁工作做起,他对我说,必须要学会知道某些东西有多么来之不易,才能学会珍惜。这个冷血的父亲,接我回来不过是要把我复制成一个他,没有信仰没有灵魂,生存的意义全在于接手陆氏这个王国,并且保证它不断地发展壮大。
清洁工作考验的是细致与忍耐,擦玻璃除了透明状任何杂质都是不合格。有几次,筋疲力尽地回家,碰到陆轻浅。她看到我,不躲闪也不打招呼,就那么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看着我走过去。
我常常想,假如,在我经过陆轻浅的时候,有那么一次,她会扯动嘴角,称呼我一句哥哥。是不是,潜伏在我心底被扭曲的愤怒,会多少减轻一点,又或者,会觉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可是,正如我时刻保持着对陆天尧的防备不肯低头,陆轻浅,她也不肯向我软化。
于是,在滕浩洋笑嘻嘻凑近我说出想法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反应。
他说,太无聊了,我要欺负陆轻浅。
这时,我已经刷了一年的马桶,升级做了勤杂。滕浩洋算是我在学校里的朋友,可以利用的那种。算是讲义气的表现,我轻描淡写地冲他说了句随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天下午,我看着滕浩洋带着一帮人把陆轻浅拖到角落里的时候,忽然心里一紧,接着就疯了一样地追了过去。
滕浩洋的嘴正努力凑向陆轻浅,我的拳头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场面立刻就静止了,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对着我看,滕浩洋最终没有发作,我想给他句解释,但我没有,在陆轻浅面前,我不想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角落里最终只剩下了我跟陆轻浅,她的肩膀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着泪水。我很想对她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滕浩洋除了想要吻她一下,并不敢做什么的。
可是,她最后站了起来,目光凛冽地看着我说:“陆连城,你又输了。”
我完全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笑着转身,走出我的视线。而刚刚与我对峙的脸上,仅有一滴的眼泪,被她擦得干干净净。
再一次被激怒,这个倔强的女生,这个不知好歹的妹妹,总能让我斗志昂扬。
你站的方位,跟我中间隔着泪,街景一直在后退,你的崩溃在窗外零碎
时间就像是肆无忌惮的潮水,疯狂蔓延毫无防备的年华,等到眼底苍茫觉察到生命的壮大,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堪回首。
高三的这一年,我格外兴奋,暗暗酝酿在心底的想法是,毕业之后就要离开陆家,远远地消失掉,不再跟这里的一切有任何瓜葛。
而改变我想法的,是陆天尧。
临近高考,他叫我去书房,淡淡地对我说,陆连城,我要送你去留学。
这么多年,我渐渐明白他的锐利与冷漠并非只针对我,而是他天生就是那样的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觉得我现在所承受的成长方式,正是他所经历过的。
再一次的妥协,只因为陆天尧揪起我的衣领对我说:“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被我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小子吗?你是我儿子,你得乖乖从美国毕业,回到家来接管这个家族的事业!这才是你的命运,一个做主人的命运!”
像他一样,成为主人?!这比远走高飞地消失掉更让我兴奋,我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