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原地等我

文/李静玮

  这一天,我非常倒霉。

对着客户费了一天的口舌,更年期的主管因为一点纰漏就把我骂了个半死。回家以后,我发现家中财物被盗,于是决定出门报警。下楼梯时不慎闪腰,走在大马路上天降冰雹,眼看雨过天晴,警局也近在咫尺,说时迟那时快,我脚前十公分的地面上空降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我抬起头一看,陆远洋在警局附近的居民楼上,双手捧着一只才削了一半的苹果,作亚当式微笑。

他说,盘秋秋!你办完事帮我把菜刀送上来!

这个人总是拿我消遣,天知道什么人会用菜刀削苹果,天知道为什么我会为了他从家里来到这里。

专卖店的文艺少女

我的高中在一座山的山脚下,这座山是市里有名的风景名胜,平日游人往来络绎不绝,而放学时分更是鱼龙混杂鸡飞狗跳。

我承认我喜欢乱用成语。我叫盘秋秋,高二在读,小时候父母离异,我跟我妈从这个城市的一个区搬来另一个区,后来又因为上高中的缘故从另一个区搬回了这个区。

母亲大人说中午工作很忙,所以我每天中午骑着自行车狂驶向菜市场买菜接着抱着各种食材回家做饭给她吃。

母亲大人说家里收入很少,于是我每个周末都会去专卖店打工,你可能见过我,在不走寻常路的标语下面,或者穿什么就是什么。

我的同学们喜欢来我的店里买衣服,有的与父母一起,有的是情侣逛街,他们是好心的孩子,不管我的介绍多么笨拙,他们都会打开钱包买一些衣服,尽管那可能只是需要,而我还是很感激。

第一次在校外见到陆远洋的时候他正和他的朋友在一起。这个人双手插袋,白衬衫,花短裤,双肩背包像乡下大妈带的孩子那样被挂在肚子前面,同他打扮规矩的朋友一比较,总之不是什么好印象。

他是我所在班级的班长,平日一副朴素模样,却也长得字正腔圆,讨来不少喜欢。

喂。他叫我。那个谁,帮我朋友看一下衣服。

接着他拽来旁边的男孩,比他更高大一点,不过样子没有他油滑。

呼。我舒一口气,对着一列列的衣服,我拿出其中一件,开始指手画脚,舌灿莲花。

这是本季炙手可热的最新款,更是此次无与伦比的海报款,颜色炽烈如火绚烂撩人,装点精致优雅倾国更倾城,你穿上一定让女朋友大呼惊为天人举世绝对无双。

我回过头,看着已经习惯的陆远洋和半张嘴巴的男生,嫣然一笑。

要买吗。

陆远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对男生说,我女朋友很文艺吧。

他点点头,掏钱买下那件色彩艳丽如同旧上海歌女的运动外套。他对我笑了笑,他说他叫郑安然。

情事

我记不得是怎么和陆远洋开始交往的,或者说和他的感情之间并没有很明显的界限。

分班后,一个长得字正腔圆的男生忽然跑过来问我是不是盘秋秋,我说是的,接着他告诉我我是副班长。

为什么?我很吃惊,因为我从来没有当过什么班干部。

他眯起眼睛,说,因为我是班长陆远洋,老师让我选一个人当副班长,我看见全班那么吵,只有你一个人在认真做题,我决定就是你了。

我有点晕。

我的手上拿着纸和笔,纸上写着这个月的生活开支与收入。我在记下月的生活小贴士,我写青菜降价了但是妈妈喜欢吃猪肉,所以下次买菜的时候虽然要多买一点青菜但是也别忘了称一点肉末不然母亲大人会发火。

我很给他面子,我拍了拍桌子,大喊一声同学们别吵了我们自习为高考奋斗!

原本嘈杂不安的教室安静了少顷,继而有人笑出声,是陆远洋本人。

既然已经安静下来,我就继续算我的青菜账。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称呼忽然变化了,而我正埋在习题和账本中焦虑不安,我说,哎。

于是,好像轻而易举地,他就继续管我叫女朋友,然后那些曾经追过他的女生们就开始用哀怨的眼神鄙视我,而喜欢过我的男孩子也在自习课上对他维持秩序的言行冷嘲热讽。

有人向班主任告状,这个中年人摇头,他说没关系,我知道,我会处罚他们,前提是你的成绩超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长相很像老头儿的班主任耸耸肩膀对我们说,你们自己的事,我拦也拦不住,记住,不要怀孕,不要明目张胆,不要成绩下降。

是。我和陆远洋诚恳地点头,像一对获准不被浸猪笼的夫妇那样带着感恩的心离开了办公室。

成绩出来,陆远洋第一名,我比他少一分。

寒假,大年初一,我躲在家里看小说,陆远洋发短信过来,他说,为了庆祝我们邪恶势力对抗正义之取胜,一起去吃垃圾食品吧!

学校放假,专卖店下班,我们去麦记。

我让陆远洋请客,他嘟囔着说为什么要我请你不是有收入吗。

是的。我摊开手,指了指从头到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打扮,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我说,因为我很穷,所以我才会去找收入。

是吗。他把印着汉堡和薯条的单子递给我,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如我们叫郑安然出来付钱,他可是个小大款。

悉听尊便。我说,你们谁付都行。

结果陆远洋真的把冤大头郑安然叫过来了,我看着他把几张粉红色的纸币掏出来,服务台上显示的总额令我有惊世骇俗的心疼之感——这是钱啊,即便是珍馐美馔,也比不上小青菜和大白菜的平易近人啊!

那天陆远洋跟郑安然讲黄色笑话,而一向朝齑暮盐的我吃得很不痛快,我郑重其事地咬着巨无霸里面脆脆的菜叶子,觉得自己在吃钞票。

陆远洋说,我们决定考A大,你要不要也来掺和?

我看了看一旁安静的郑安然,带着满嘴的食物说,好啊。

有的事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了,然后,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就像我们为什么都考上了A大,就像时间为什么把我的陆远洋推开。

那个时候我看着这个说话老练左右逢源的少年,还没有想到总有一天,他会不在我的身边。

失恋的人们

如果大学之前的事情不足以让我了解郑安然,那么上大学之后可能好了一点。

大学里,我的室友都认为,郑安然这个人令人很有印象。

她们说,郑安然是我老乡,大学同学,旅游系唯一一个已步入青年还常常长痘的男生。他追同系的席骞两年,未果,前几天在人家宿舍下抱着吉他唱郑钧的《灰姑娘》,人家一盆水倒下来,刚好倒在我的头上。

当时我顶着郑安然难听无比的歌声,从宿舍冲出来,我想对路对面的陆远洋说你能不能劝劝郑安然叫他别唱了。冷不丁,一盆臭水浇下来,我晶晶亮透心凉。

我和陆远洋同时抬头,看见席骞姣好如月的容颜,她带着歉意对我们说对不起。他的眼睛一亮,而我的眼前一黑。

陆远洋说,我知道这个女生。

而郑安然为了补偿我替他挨的那一盆水,约我一起吃失恋饭。

那顿饭他趴在桌子上哭得感天动地,他说两年了她为什么都没有爱上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当然,一向悲天悯人的我对这个痴情男深表同情,可是我们坐在一家情调优雅的西餐厅里,弹钢琴的小伙子在他锥心泣血的哭声中弹错了好几个音,端咖啡的侍应生往我们这边看的时候一不留意摔了一跤,噼噼啪啪碎了一地的玻璃器皿,而我在咖啡厅所有人的注目礼中悲愤交加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最后,我打电话想叫陆远洋帮我将郑安然送回寝室,对方关机。

于是,在大学漫长时光中的某个夜晚,我拖着一个烂醉如泥的痘痘男回他的公寓,一路上他唱着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席骞正在水房打水,陆远洋在路旁的报刊亭买杂志,他们大老远地就看见了我们,然后撒腿就跑。

我很恼火,因为陆远洋从前从未这样子对待过我,我们相恋四年,尽管他说话一向很不客气我也从不对他讲礼貌,可是现在,我发现有一种东西在我们之间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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