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II(8)

我提醒她:“可是他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就算付出生命,也救不了他啊!”

“我救不了,我爸可以救。可惜我爸爸不许我们来往,他从来就没允许过,所以,他要弄死他,他不要他活。马卓你知道吗?每个人的身上都拴着一根死亡线,这头连着自己,另一头就连着他爱的那个人。我没办法了,再也没办法了,我就想到了你。”

她的叙述到了这里,才把一直无法聚焦的视线挪移到我的脸上,我看到她因为自己的叙述而脸颊通红,但是她口齿仍然非常伶俐,继续长篇大论地说下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毒药提起过,我爸爸最爱的人是他的姐姐夏花。而夏花最爱的人,是她弟弟。可惜夏花走了,除了毒药,没人知道她会在哪里。所以,请你去找毒药,问他夏花在哪里,再替我去找到夏花,让她出面来搞定我爸,只有她求我爸爸才有用。而我爸爸只要肯帮忙,我想他就一定不会有事。马卓,你说好不好?”

我还在思索她说的这些复杂的话,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你放心啦,只要他没事,他跟谁在一起我都不介意的,真的,我不介意。”

她的语气轻得像一根柔软的发丝,那么轻松,连哽咽都没有。我却像被呛住了似的一下子湿了眼眶,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拂过层层纱布,触到了她的指尖。她的皮肤滚烫的,把热气传递给我一贯冰凉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一刻我们像一对小姐妹一样,好像忽然亲密无间了。但这样的亲密无间,绝对不是像和颜舒舒那样的,它更多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同情和理解。

握着她的指尖,我们俩的心好像变成了两面光洁的镜子,互相对望着,所有的怀疑和怨恨都冰释瓦解,从此照亮了彼此心上的纹路。

那一瞬间我的另一只手触到了我放在口袋里的钥匙,我忽然想起来,那上面挂着一把小剪刀。

我迅速地掏出钥匙,用小剪刀替她剪掉那些橡皮圈。这是一件很费劲的工程,她对我说:“马卓,不用费劲了,我爸也该回来了,他处理这个飞快的哦。”

我没理她,继续剪。小剪刀不太使得上劲,不行的时候,我就用牙咬。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救过她。自那以后,我就跟着她就离开了雅安,飞向了一个新的天地。这么一想,我越干越来劲,拇指和食指因为太努力地剪项圈而隐隐作痛我也没停下来,直到剪掉最后一个牵绊,我坐在那里,揉着手指,动也不想动了。

“谢谢你,马卓。”重获自由的她动了动身子说,“你真倔,比我还倔。”

我捏着红肿的手指跟她谈条件:“你答应我不要再自杀,我答应你去找夏花。”

“真的?”她听我这么说,两眼放光,然后就不停地点头。

“要守信用。”我说。

“一定!”她继续点头。

就在这时,我听到她家楼下传来十二点的钟声,“当当当当”像是教堂里传来的一样,安详而神秘。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佣人端了一碗粥进来,她直接按了门旁的一个开关,屋里最大的一盏吊灯陡然亮起,整个屋子里连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找不到了。她一抬头看见我,吓得大叫起来:“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朋友陪我聊天,没事。”于安朵忽然受了强光的刺激,只能眯着眼说,“你先出去吧。”

佣人把手里的粥往地上一放,飞奔下楼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打电话给于安朵的爸爸。我走到门边,端起那碗粥,走到于安朵床边说:“快吃吧,别凉了。”

她微笑着来接。我才发现她手腕上绑着很厚的纱布,根本不方便端碗。我把粥端回来,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她呆了一下,但马上就乖乖地张开了嘴,一碗粥很快就被她吃了个精光。她微笑着对我说:“马卓你知道吗?这是我三天来的第一顿饭哦。”

“以后天天都要吃。”我说,“不然哪有力气等我的好消息!”

于安朵显得很兴奋,很大声地回答我说:“我相信他没事,我也相信他不会杀人。我还相信,你一定可以救他!”

门外又传来声响,我以为是佣人又上来了,转头却看到王愉悦,她的眼睛停留在我手里的空碗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怎么觉得她眼睛里有泪花?

过了很久,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碗,对我说了一句极度雷人的话。她说:“老大,以后有事您尽管吩咐,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万死不辞!”

(4)

艾叶镇在清晨的雾色里,像一艘静静停泊的绿色小船。

我坐的是早上最早的一班公车,跳下车的时候,八点不到。这个时间,本来应该是天中早自习结束的时候,可是我谎称头疼要去医院看病,让吴丹替我请了假。为了能赶回去上下午的课,我下了车就一路飞奔到她家,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我高声唤她的名,可是无人回应。

这么早,她会去哪儿?

难道,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到哪里才能找到她呢?好在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打消了,因为我看到了桌上的半杯茶,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我用指尖碰了碰杯子,估计她只是出门了,而且门没锁,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我转身来到院子里,贪婪地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心里想着要是有一天老了,也在这样的地方度日,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不明白像夏花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怎么可以耐得住乡间生活的寂寞和孤单?

我等了她大约半个多小时,都不见她的人影。说不定她是带着她心爱的索菲·玛索出去散步了呢。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该何时才能回了。我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小山,那个曾经被他形容成“吃人谷”的地方,自从上次在那里见过不想见的一幕后,我再也没去过。

既然她不在家,我决定先去那里看一看。

我所没想到的是,我到达悬崖顶就看到了她。她背对我坐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坐得很直,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我叫她的名字,她转头,看到我,也不惊讶,只是说:“是你啊。”

好像我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路过的朋友。

这样处变不惊的人,真是人间少有。

她一定是感冒了,才张口就一直咳嗽个不停。我到她身边坐下,发现满地都是散落的各种烟盒以及烟头,虽然悬崖顶上吹着微风,但是吹不散她身上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不知道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多久,咳嗽还抽烟抽得这么凶,真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思考着该如何把毒药的消息告诉她,谁知我还没开口,她说话了:“你应该早点来,这儿的日出很美。”

“你专门来看日出的?”我问她。

“不是专门。”她纠正着,“只是顺便。”

难道她在这里坐了一夜?

“有烟吗?”她问我。

我看了看满地的烟头,提醒她:“你不能再抽烟了,你咳嗽得厉害。”

“其实我没烟了。”她拍拍口袋说,“你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小子又要钱花,我没钱了,天王老子找我也没一分钱。”

“为什么不回城里去工作?”我问她。

她看我一眼说:“你知道个啥!”

“其实我知道很多。”我说,“包括于秃子。”

她听我这么一说,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青草,踩过一地的烟头,径自往山下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大声喊道:“我是来找你的!”

她转身对着我,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对着我发狠:“如果你自作聪明带来什么人的话,我可以把你杀死在这个山头上,就地埋了,你信不信?”

“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我是来告诉你毒药的事情。”我说。

“不管谁的事,我都不要听,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说完这些,她疾步下山。她走起山路来显然比我有经验,尽管我一直试图追上她,却只能听到她远远传来的咳嗽声,最后,连咳嗽声都一并消失了。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山下,再追回到她家,才发现她并没有回来,我四下张望,大声喊她的名字,均没有回音。我累得双腿打软,蹲在地下喘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到屋里来喝杯茶吧。”

她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站起来,跟着她进了屋,她依然在咳,一声比一声厉害,如果她真的在山顶抽了一夜的烟又穿的那么单薄,不生病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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