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少年

文/微酸袅袅

  微微泛暖的四月,日光倾斜。三十度的斜草坡满目春绿,嫩绿的底子,粉白粉黄的细碎花朵沿着河堤从南边一直延伸至北边的尽头。

许聆歌最喜欢处在学校和家连线的中间位置的河堤这一带,放学经过时常常会在草坡上坐一会儿。等夕阳慢慢地从西边落下去,金色的余晖在河面上撒的碎金都没入河底,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回家。

许聆歌喜欢坐在草坡上戴着耳机听日语,手里摆弄着那台黑色的尼康。50mm的镜头里有她沉迷的画面,有仰望,有走近,有掉了一片花瓣的野雏菊,有女生遗落在草坡上的旧发卡,也有藏在花蕊里害羞的甲虫。

河边的黄昏总是很安静,偶尔有骑着单车的男生前追后赶地飞驰过草坡上的公路。唯有少年才吹得出来的嘹亮口哨声骄傲地划过天际。

有时有年轻的恋人在路灯下吵架,女生哭泣着捂住脸孔,男生涨红了脸无措地站在一边,可就是倔强地不肯说一声对不起。

也有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手拉着手在草坡下的小道上散步。夕阳漫漫,他们的身影在许聆歌的眼睛里就变成了两个薄薄的、温暖的剪影。

草坡对岸是一个小操场,常常有邻近学校的男生放学后在那里踢球。奔跑跳跃、欢呼雀跃的声音会像波浪一样涌过来。可是传至河岸这边时常常已是声波渐渐微弱,空气里只余隐隐的年轻的欢喜。

草坡上的午后充满了一种让许聆歌说不清楚的魔力,让她轻易就可以把学校的无趣和家里的沉闷,以及来自她自己内心深处的压力甩得远远的。

侧着身体躺在草坡上,把腿微微蜷起来,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许聆歌不喜欢与人交谈,很多时候甚至假装自己未听见而躲避她觉得不必要的打扰。就像此刻,那个从草坡下方不屈不挠地飘来的声音——“同学,走光了呦!”她便假装未听到。

偷偷把耳机的音量调高了一点,可那个声音依然坚强地穿越过耳机里大 爱的声音——“同学,你睡得可真沉啊!”

而下一秒,耳机被人拉掉。“同学,这里可不适合睡觉呐。”

许聆歌微微恼怒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少年的脸,弯成月牙形的美好的笑眼,扬起的嘴角弧度很漂亮,两颗尖尖的虎牙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讨喜的孩子气。

许聆歌尽量掩藏好不悦的情绪,在少年的注视下站起身,拍了拍沾了草叶的校服。

“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呢?会着凉啊。而且重点是,你刚刚走光啦。要不是你今天运气好,看到的人是我这么有风度的男生,说不定就被拍下来贴到学校论坛上去了。”

许聆歌沉默着把书包甩上肩头时,差点儿砸到少年的脸。

“喂,你怎么都不说话啊,好歹要对我说声谢谢吧?”

同样穿着师大附中的制服,可是眼前这个男生却穿一双拖鞋,笑容灿烂得有点讨厌,和许聆歌印象里同班的那些总是制服笔挺、戴着近视眼镜、张口就是牛顿三大定律、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男生不同。

吊儿郎当。轻浮。邋遢。厚脸皮。

这是许聆歌对他的第一印象所下的四个标注。

这个“吊儿郎当、轻浮、邋遢、厚脸皮”的男生叫做蔚锦。

因为看她穿着和他一样的师大附中制服,而她侧睡的姿势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真的是能一览无余地看清她所穿内裤的花纹,所以才好心提醒,却被她用“真多事”的沉默眼神回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忽然起了莫名的好胜心,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只为讨一句无关痛痒的“谢谢”。

蔚锦从草坡一路跟着许聆歌。

许聆歌仰起脸拍路边枝头素白的花朵,可按下快门的一瞬间,镜头里却多了一张因为一闪就消失而扭曲模糊的笑脸——是蔚锦在许聆歌按快门的一瞬间跳起来,挡住了镜头。

“说谢谢,是我挽救了你的樱桃小裤裤遭曝光的危险。”

许聆歌恼怒地瞪着蔚锦,蔚锦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样。这人,简直就是无赖。

忽然蔚锦一拍脑袋,迟疑地看了一眼许聆歌,然后脸上出现愧疚的神色,“该不会你是……啊,对不起啊,打扰了。”凑近一点看看许聆歌胸口的校牌。“许聆歌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跟你闹了这么久。很高兴认识你,明天见啊。”脸上尤有愧色,因为觉得抱歉而显得格外热络。

许聆歌愣了一下,随即明了她是被误会成不会说话的哑巴了,也不解释,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蔚锦离开。

莫名其妙的男生。

男生都莫名其妙。

四月末,小城恰逢雨季,常常一个礼拜都见不着日光。天空是水墨画一般的青黛色,路边梧桐树新长出来的叶子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油亮。被雨水打落的红蔷薇凌乱地落了一地。透过镜头,生活的细枝末节似乎都不平凡起来。

是谁曾说过,当你一直看着某样事物的时候,最终你会爱上它。

柠檬黄的雨伞在潮湿阴暗的雨天显得特别醒目。放学时,从拥挤的人潮中看过去,在一片以深色为主色调的伞花中,撑柠檬黄的雨伞的女生就像一颗行走的大柠檬。

也许自己在身后的人看来,也像是一颗行走的柠檬吧。许聆歌按下快门时,她前方那个撑柠檬黄的雨伞的女生刚好侧过脸和身边的人说话,于是拍到了伞下她尖尖的下巴和微微扬起的嘴角。

“哇,好大的雨,借躲一下。”原本就不大的伞下硬挤进一个被雨水淋得湿透的男生。他像小狗一样甩甩头,水珠四溅开来,有许多打在了许聆歌的脸上与衣服上。“许聆歌,好巧啊,我们又见面啦。”

许聆歌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可是并不宽敞的北庭路上都是穿着师大附中制服打伞或者穿雨衣的人,根本走不快,没办法摆脱这个讨厌的男生。

“喂,上次我帮你一次,这次你帮我一次,我们算扯平啦。”男生的厚脸皮超过了许聆歌的想象,她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的“帮忙”。

“呐,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蔚锦,一年七班蔚锦,请多多指教。”

许聆歌把相机小心地收在防水袋里,放进书包,然后把伞递给蔚锦,等他下意识地接过后,自己便顶着书包穿过人群跑开了。

“喂,许聆歌!”呃,她是想把伞留给他,自己淋雨回家吗?好感人……

蔚锦很快就追上了许聆歌,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撑高雨伞,遮住她上方的雨水。“你这样会感冒的,不用特意把伞让给我。”

许聆歌垂着头,白皙优美的脖颈暴露在蔚锦的视线里。这时候人潮已经渐渐散去,行人三三两两地经过他们的身边。许聆歌半垂着眼睫,瞪着这个叫蔚锦的男生握住她手腕的手指,呼吸渐渐地急促和不安起来。

“呐,我送你……”

下一秒钟,蔚锦的手被用力地甩开,他吃惊地看着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的女生抬起眼来,充满怒气地瞪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让我告诉你——你这个人太讨厌了!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说完就跑走了,黑色的书包随着她的奔跑在她的肩头上上下下地跳跃,像一颗因为被打扰而烦躁的心。

啊……

蔚锦愣在原地——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讨厌。虽然在以成绩论英雄的师大附中里他的成绩常常挂车尾,但他人缘不是一直很好吗?没人说过他讨厌,而且是用那种很鄙视的语气。

蔚锦慢慢垂下手,柠檬黄的雨伞像朵盛开的太阳花,生长在他脚边清冽的雨水里。

“呐,原来不是个哑巴啊……也对,我们学校怎么会收哑巴。”蔚锦拍了拍头,想要像平日那般没心没肺地笑一笑,可是似乎,笑不出来。

被人讨厌了呢……唔……他居然被人讨厌了……

浑身湿透地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书包查看心爱的相机有没有进水。幸好,防水袋很尽职尽责地把黑色的尼康保护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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