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夏天

无聊地趴下偷偷瞄他的侧脸。凌厉干净的线条,安稳的眉目,浓密的睫毛,秀挺的鼻线,唇角浅扬的弧线。明明就早已熟烂于心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心跳都不禁加快,她闭上眼,一切如常。

醒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小了,小径两旁的白玉兰被大雨鞭挞得残败一地,有些断裂的花瓣上开出了铁锈的颜色,给那安稳静谧的洁白添了几许叛逆的色彩。

班级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越来越瘦弱醒目,看着原本橘黄的三位数已经变成了鲜红的两位数,苏瑞暄淡淡地叹了口气。顾莲净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班上通晓八卦的同学传说他去香港考SAT了,准备去美国上大学。苏瑞暄听到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SAT?美国?顾莲净似乎从未和她提起过。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义务要向她通报?

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株樱花树,花早就谢了,黑色的枝干上长出了绿色的树叶,那树木总是摆出一副昂扬向上的姿态,无论长出几个分枝,始终都是挺拔地向阳,那些曾经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朵在随风飘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埋入土里变成一地冰凉的尘埃。就像自己。

不管在外人看来她和顾莲净的关系怎么暧昧,他们始终都只是暧昧,不曾真的发生过什么,当顾莲净决定远赴香港却没有告诉她时,他们就注定如同这棵树一样,她只是暂时存在的,高三毕业以后他们就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所以她决心把自己埋进土里变成尘埃,而他,就继续向阳好了。

顾莲净回来的时候是第三次模拟考结束以后公布成绩的日子。苏瑞暄一如既往地在数学这门课上垫了底。老师跟她谈话N+1次却收效甚微,最后导致老师也放弃她了,就她那成绩,一门数学可以拖得她连三本都沾不到边。

苏瑞暄看着自己的试卷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有努力,只是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有结果的,她花了多顾莲净两倍的时间,却只考了他的一半分数还不到。

“小苏,算了,你还是复读一年好了,你就数学差,其他都不错的,来年也许政府改政策了你能考个二本。”权当他在安慰好了,可顾莲净的安慰真的很难叫人感动。

“你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女生用黑色的中性笔在试卷上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你现在签的字估计你爸爸都很难辨别真伪了吧?”苏瑞暄的试卷不能入苏父的眼,苏父在学生时代是理科尖子生,他一直认定自己女儿数学差是遗传了苏母。

“你要去美国读大学是真的吗?”她把试卷收进书包里,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问。

“麻省理工。”他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都传开了吗?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准备说啊?”她用半开着玩笑的语气调侃。

“我主要是怕你知道了以后不能安心读书,你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再为这事烦,我不忍心。”他脸上一派悲伤的神色,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以割舍的爱。在苏瑞暄看来这就是一个大玩笑,怎么可能?他?不可能!

“你在开玩笑吧?”

“一点都不好笑吗?”顾莲净脸上的笑容扩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前后怎么差那么多?顾莲净你演得真好。

一年一度的高考伴着让人窒息的紧张来临。所有的学生都如临大敌,这座独木桥真的太不稳了,太多人都要掉下去。苏瑞暄早已做好了回去复读一年的准备,所以考得格外轻松。

高三毕业,班主任组织同学们去毕业旅行。毕竟大家相处了三年,以后大家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为了给整个高三谱写一个完美的完结篇,大家决定去那个风景如画的桂林。

一路上大家都玩得很疯,各自回忆着曾经的趣事。谁谁谁上课的时候在下面偷偷吃早饭,刚刚喝进嘴巴里的牛奶硬是活生生地被数学老师那“哼哼哼”的招牌笑声给呛住,一半吐出来,一半卡在喉咙里,差点儿没咳出血来。谁谁谁上语文课睡觉讲梦话在做物理题,把语文老师吓了一大跳等等之类。

大家都笑得很开心,苏瑞暄却一直很寡言地靠在座位上,她有些晕车,所以学校每年春游她都不参加,这次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来了,而且还很不幸地坐在了后面。真是受罪。坐在前面的顾莲净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有些担心地传短讯给她。

“小苏,你还好吧?”

苏瑞暄掏出手机看到他的问题笑,怎么可能会好?

“你这问题问的有些白痴吧?”按下发送,她喝了口水,只盼着能快点到,再不到,她真的要被颠死了。这时班主任走到后面来,让她坐去前面他的座位,她看看前面那个空座位——顾莲净的旁边。又看看班主任,本想拒绝,但实在抵不住心里的难受,说了声谢谢老师,走到了前面。

班级里有些女生看到这场换座记,坏笑了一阵,他们的绯闻是愈演愈烈了。平时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跟着起哄,“我们班的顾莲净可是个好男生呢。”

她看着顾莲净,两个人相视一笑。

“是你跟老师说的?”

“要不然呢?难不成他特别照顾你把自己这么好的座位让给你?”

他真的是个不好形容的人,平时明明就粗枝大叶的,有时候能为了一块糖跟她抢半天,还总把她喜欢的味道记错,现在竟然能发现她晕车还敢让班主任坐去后面。顾莲净啊顾莲净,你真是叫人舍不得。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反正早已决定决心把自己变成尘土了。所以,无论自己多么不舍的,对他的喜欢,她都决定守口如瓶。

无聊地看着窗外发呆,顾莲净从背包里掏出他的IPOD,把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给你听首歌。”旋即她的耳朵里流淌进一段旋律。是首英文歌,清越空灵的动听女声。那个女歌手唱:A secret to tell /now there’s nothing holding back /because baby it’s you that is making me fly……

车子一路颠簸终于进了广西境内,已经夜深了,同学们都睡着了。看着苏瑞暄睡熟的脸,顾莲净拉开车窗。一股潮湿的风夹杂着独属于这里的味道一起扑进他的鼻腔里,他看着黑夜里飞速倒退的风景想要做一个冗长的梦。

“在看什么?”苏瑞暄醒了,她看着自己旁边的少年的脸有些困惑。

又是那样的表情,让人心疼得不敢喘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呢。”顾莲净转过头,微微低着,看着自己的影子。

苏瑞暄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他的话犹如一枚炸弹在她头顶炸开,轰扫着她的神经。忌日?他妈妈去世了?“她是因为生我而难产死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无能为力。

——小苏,你说人死了,真的能看见自己的亲人吗?

原来是这样。

“你面瘫啦?”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小心翼翼无从开口安慰的表情,脸上雾霭般的悲伤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透彻美好的笑容。他的表情变化怎么那么快?她不懂,明明就是在说自己的伤口,却反过来安慰别人。

顾莲净,你到底是怎样?

九月,顾莲净去了美国,苏瑞暄亦是回到母校复读。

从桂林回来以后,一如往年所有的假期一样,两个人毫无联系,就连他走也不曾打电话跟她道别。应该不会再见了,每每想到这里,她都忍不住眼睛酸涩。

她在自由活动的体育课上看着头顶那架越飞越远的飞机,久久凝视,直至那隆隆的响声消失。

“瑞暄,看什么呢?”这是她现在的同座,是个女生,叫她瑞暄,“小苏”那个称呼,应该不会有人再叫了。把球拍放下。“我累了,不玩了。”说着走去空荡的看台上。

从未想过遗忘可以那般漫长,时常在看书做题的时候,蓦地想起顾莲净的毒舌,然后兀自笑起来,眼前的光线会跟着一同变得模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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