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小熊有关的青春事件簿

文/微酸袅袅

　　二00二年的初夏黄昏,我提着垃圾袋关上教室的门,你背着书包从隔壁班的教室里出来。

那时候你还没长成现在妩媚迷人的样子,留着短短的男生头,鼻子塌塌的,圆滚滚的脸,唯有一双清亮如水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依稀可以看出你几分可爱的少女模样。

不过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蹙着眉,大眼睛里阴云密布,撅着嘴,大大咧咧地咒骂着出题的老师出的什么破题,为什么你把答案答得那么完美还是被扣了那么多分。

那时你对于分数的在意就像菜市场里的家庭主妇一般锱铢必较,听说有老师被你问得怕了,把已经登记入册的分数又给你改高了两分。而就是那么其实无足轻重的两分,也可以轻易就让你欢天喜地。

在认识你之前,我并不知道原来欢天喜地可以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其实我早知道你的名字——虽然你那时不是校花也不是班花,虽然你的成绩也没有好到常常能考进年级段前三,可是你在人群里还是很显眼。

一是因为你胖,胖得很可爱;二是因为你嚣张,嚣张得也很可爱。

你叫杨筱茹,这个名字很文气又淑女,我想你那个长得像演和王申的演员王刚的爸爸,当初一定没想到你会出乎他意料这么多,长成现在这样惊世骇俗的样子。

我喜欢叫你杨小熊,在你反抗了无数次无果之后,你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只属于我的叫法。

你曾义正词言地警告我不要叫你杨小熊,刺激你脆弱的少女心。你说其实你没有那么胖,你比小熊柔弱多了。你说郭小球,同样都是球,我们不要自相残杀好吗?

郭小球当然不是我的本名,就像杨小熊一样,那是你“赐”给我的名讳。我姓郭,而我长得像颗球,所以你就叫我郭小球。

其实你比我恶毒多了。因为明明我与球的相似度绝对远逊于你和小熊的相似度。

不过不管是小熊还是小球,那一年,我们都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圆嘟嘟的胖姑娘。那是我们一生中最丑最胖最呆的时候,而我们就是在彼此最糟糕的时候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的。

杨小熊,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那个时候能遇见你。

我们所就读的高中,是当地小城最好的学校,每年的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从这个可怕的数字里,你就可以稍微想象一下竞争有多么的激烈了。

没有一个是笨人,没有一个是弱者,拼的是谁是聪明人里更聪明的,谁是努力的人里更努力的。

很可惜,我既不聪明也不努力,初中时凭小聪明混日子过的小伎俩通通都失效了,我不再是班上的前几名。这让那时候的我感到非常沮丧。

高二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我的名次又往下掉了几名,迫不得已,我向班主任主动提出了在学校上夜自修的申请——那也是我们相熟的契机。你是住校生,原本就要上夜自修的,而我是走读生,临时插到与你相同的夜自修班级。

第一天晚上,你坐在我前面的位置上,很不客气地用光了我整本草稿本,然后把公式列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还给我,物归原主,好像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第二天晚上,你坐在我后面的位置上,你边听MP3边做作业,身体还跟着音乐轻摆,害得我的椅背也跟着你不停地抖,整个夜自修就没静下心来。

第三天晚上,夜自修还没开始,我在自己班级的教室看小说,你蹦蹦跳跳地过来串门。其实那时候我觉得和你还完全不熟,可是在你看来,我们好像已经是好朋友了。你从我的课桌里搜刮走三本杂志,说是夜自修的时候可以解解闷。

慢慢的,就在你这样单方面主动热情的攻势下,我们很快地熟悉起来,变成连吃午饭时都要手牵手的死党。

杨小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做过多少丢脸的事情?

多得我数也数不过来呢。我做的所有丢脸的事情似乎都和你有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变成一个连丢脸都不知道羞耻的女人。

我记得那时候教室门口有两棵桂花树,每年初秋,枝头就缀满了细小繁盛的金黄色花朵,整个校园都弥漫着那种似乎浸了水的迷人香气。

我们常常在晚饭后、夜自修前,在那两棵桂花树下打羽毛球。你的球技很烂,总是把球打到树上,打落簌簌的花朵。可是嘴巴上你从来不输人,自己给自己现场解说,好像那一刻你不是一个人,奥运羽毛球冠军在你身上灵魂附体。

有时候你输惨了,就会忽然跑过来对我说:“玩点别的吧。”然后冲我指指老师办公楼门口的那株石榴树。

夏天时火红的花朵开得像燃烧的小束火焰,秋天时就结出了咧着嘴巴露出一口龅牙的果实。

两个十六岁的女生,像是回到了童年一样,淘气地用羽毛球拍拍那些果实,踮起脚来摘那些果实,然后藏在衣兜里,一路贼笑着跑回教室。面对面坐着,吃得满嘴发涩——那些石榴一点也不好吃,和街上卖的那些不能比,可是却无法阻止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光顾那棵石榴树。

你说那是因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杨小熊,你一定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句话才开始真正爱上你的。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纯白如纸的女生,或许偷偷幻想过喜欢的男生的样子,他的眉目和笑容,他干净的手指和漂亮的字,还有他的白衬衫和头发的长度——可是对爱情这种事情仍很陌生。而你却常常语出惊人。

其实这些,多多少少也为你日后长成一个彪悍霹雳的女人埋下了小小的伏笔。

虽然那时候我们都是胖子,可都是自信心膨胀的胖子,骄傲得要死的胖子,从来不觉得做个胖子有什么不对,甚至因为对方也是胖子,像结成了联盟一般,在胖子的路上越走越远。

每天下课,我们总是校园里往食堂那个方向奔跑得最迅速的两个女生。伶牙俐齿的你,还和食堂的大妈搞好了关系,我们给她们画小黑板,做广告,推出一天一个特价菜的活动,带动食堂生意的蓬勃发展。而我们则能获得特权,不需要排队就能在第一时间打到好吃的鸡腿和红烧狮子头。

你写字我画画,我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有时候吃厌了食堂,我还会骑车载着你,满城市地转悠,寻找好吃的小吃店。学校周边的餐馆我们几乎都吃遍了。有一年冬天我们在吃完饭之后,看到老板新贴出来的广告上的狗肉吊锅无比诱人就重新坐下来,又吃了一顿。

我们还在夜自修的空隙里蹲在教室后面一起泡泡面吃。你总是呼哧呼哧把所有面条都吃完了,剩一碗汤给我。你说:“郭小球,你这个人太没经验了。你知道吗?泡面的精华都在汤里啊!”——你从小就是一个说瞎话都不脸红也不气喘的主儿。

你是胡说八道、强词夺理的人才。当然你更是个吃饭的人才。

那时候我们常常处在很撑的状态,需要互相扶持着走路,像两只圆滚滚的、互相依赖、相亲相爱的球。我喜欢冬天在风很大的操场上从后面抱住你,手放在你衣服的口袋里,捏着你腰上的赘肉取暖。你的赘肉特别特别的软,当你慢慢瘦下来之后,我还常常怀念那一年我曾捏到过的赘肉——你憎恨它,可是我真的很爱它。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连她的赘肉也是一并喜欢的。

你很少赞美我,可是有一天,我穿着雨衣走在大雨里,你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我迟钝地回过头去。你忽然就笑得很开心,你说:“郭小球,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别人都是把脖子扭过来就好了,你却会把整个身体都转过来,而且是很笨拙迟钝的样子,慢吞吞地自己在原地转个圈。”

我解释说那是因为我穿着雨衣。可是解释完我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很好笑。

你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我的手,我拉着你就像拉着一头宠物小熊,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格外骄傲自豪。

我也曾上午惹你生气,下午握着一颗芒果站在你的教室门口,等你出来哄你开心。

杨小熊,你记不记得二00七年的春天,你和我肩并肩地坐在校园里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很担心地问我:“郭小球,我们会不会变成同性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