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的距离

文/夏末生

  都怪日本的东洋风,在春夏之交的夜晚,吹得让人无师自通地学会想念;

都怪那天,唐人街那家音像店的货架上摆出纪宛的新专辑,《The One》;

都怪老板,叫我一定要买一张;都怪我,按下Play键——

就这样,记忆的封口像被潮水晕开,它们决堤后倾袭而来,至洪荒一片,让所有的往事都浮出水面……

离殇·春天大道的转角

父母离婚后,我跟着母亲搬到姜花街。离开春天大道之前,我只去了破教堂向贾神父告别。那个老头每次给我们布道都说,要相信这世界的温暖。

我喜欢他做的姜糖饼,对他所说的温暖,却从不相信。

13岁就开始独自生活的人,能指望有多温暖?!13岁那年,母亲病逝。但我没搬回春天大道,因为父亲开始酗酒,因为他娶了胡小乔。

所以说,姜花街的温行书与大多数信徒不一样,她不相信温暖,而且要自己长大。

收到B大法学系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难得高兴,叫我把通知书拿回春天大道给他看。

我曾以为,一切就此顺遂。可有些事情,正应了我最讨厌的那两个字,注定。

事实上,见父亲最后一面,是在停尸房。他说那天不喝酒,却在去买果汁的路上被一辆车撞飞……

化着殓妆的父亲,没有酒气,没有充血的眼睛。他静默安详地躺着,却再也醒不过来。

这就是我所经历的2008年的盛夏。因为我,父亲死在春天大道的转角。

迷宫·背后的黑手

父亲的案子,胡小乔答应跟肇事者私了,受赔26万。因为我未满18岁,这个案子完全掌握在胡小乔手里,而她只想拿钱。

我用尽所有办法,只得到一个车牌号码和一句“此案已结,不再受理”。

就这样,我兜着法理的迷宫,像有一只黑手隐在背后操纵,让我所有的努力都在原地打转。

“我再说一遍,是他横穿马路违反交通规则在先,对方的赔偿十分合理!”记不起是第几次通话,手机那头,律师助理已是很不耐烦。

“谁撞了他我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事情的真相!”话还没说完,那端又挂断了。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站在学校顶楼,我对着天空大喊:“KAO!你到底想怎么样?”

遇见·燃和林将海

话喊完,后面却真的有人回应——

“小师妹,不如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有人走来,长长的影子覆盖掉我先前所有的戾气,更嚣张的是,他还在我面前啃了一口苹果。

我顺着他身后看去,发现有好几个人在拍照,很有架势的样子。而面前的男生手里拿着两个苹果,他有着亚麻色的头发和狭长的眼睛,较真地看着我。

“燃,不要闹,再不拍太阳就下山了。”后面又走来一个人,唤他回去。他斜挎着单反数码相机,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了一层光晕。后来知道,他就是林将海。

“嗯。”燃应了一声,又凑近点儿对我说,“小师妹,上帝说过,凡事看开点儿。”他把一个苹果放在我手上,走了。

军训完,学校放假。我回春天大道去拿父亲的照片,因为胡小乔要搬家。

她说:“不要动其他东西,不然我就去告你!”

我在心里冷笑:世道果然变了,小三儿也跟我讲法律!

把相册塞进书包,我走到大厅,听到她的房里有些细碎的声响。我扬起腿狠狠地踢了一下房门,飞快地跑出去。或许我真的跑得很快,直到被撞了才停下来,就在父亲出事的街角。

撞我的就是林将海,他去春天大道拍日落,而我刚好在那个街角冲出来。我额角的伤口并不大,却流了一股很可怕的血。

在医院包扎好,我面对墙壁发呆。在他问了几次“你还好吧”之后,我对他说:“我饿。”

林将海愣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那个笑容从他嘴角漾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倦和安全感。他只说“好”就跑出去了,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要逃跑,肇事逃逸?但事实上,他带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很快回来了。

走出医院,已是第二天早上。

我叫他不要跟着我,我是不会还他医药费的。但他坚持远远地跟在后面,并让我披上他的外套。在回家的路上,我去吃了一碗猪脚面线,还是他给的钱。因为,正如他所说,我是他见过第一个敢吃猪脚面线的女生。

出租·姜花街的价码

林将海的外套我洗都没洗,就托别人拿去还给他。当他出现在我教室外时,我发誓我真的以为他是为了那件看起来很贵的衣服来寻仇。但他只是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只写满外文的药膏。

“我怕伤口会留疤,还疼吗?”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拨开我的刘海。我有意识地退开,勉强丢下一句“谢谢”就回教室了。

当然,同学对林将海的出现很感兴趣。

“我搞养颜品促销,他用了过敏,来退货。”我镇定地瞎掰,坚决断了那些人的幻想——我不认为,像“林将海”与“温行书”这一类的人,会有什么交集。

十一国庆长假,有人敲开了我的门,说要借我的房子进行拍摄。来人正是燃,还有林将海。

姜花街是典型的旧街区,平时有很多人来取景。但他们来得很不是时候,看了一早上《车祸肇事案例实录》已经让我暴躁如狮,我只说“别烦我,我的房子不租”就关上了门。但,第二天他们又来了,还提着一篮水果。我总算见识到,原来这世界除了贾神父,也有人会如此坚持。

“一小时五十块,水电另计。”我妥协。

“你不如去抢?”愤然说出这句话的,就是纪宛,The One摄影工作室的专职模特。我敢打赌,她不是因为租金,而是因为我的嚣张才失控。

燃、林将海、纪宛,商政名流的富二代,青梅竹马,家世显赫,站哪儿哪就发光。但我只需要知道——The One是有钱人的工作室,不靠他们拉动GDP,还靠谁?

“你查一下业内行情价,最低都两百,我的价格很合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业内行情,但我就是这样说,笃定而坚决。

纪宛词穷的时候,燃已经洗了苹果,拿了几听可乐,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呼大家吃吃喝喝,而林将海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定金交了。

The One的工作人员隔天早上就来了。

专业的保姆车、机器和装备,灯光师、摄影师、化妆师全都到位。纪宛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助理,架势直逼三线女星。而那时我正顶着一脸劣质的妆,背后装着一对翅膀,要去市中心的广场扮天使,派发幼儿园的传单。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却是在天台烧烤。我刚要发作,就听见燃说:“小师妹来加入我们吧,庆祝今天开工。”

换了衣服洗了脸,我远远地在那张破藤椅上坐下,拿起苹果啃起来。

“空腹吃苹果不好。”林将海端来一盘玉米和鸡翅,放下后就在不远处坐下,静静地听燃和纪宛拿着吉他弹唱。

夜幕降临,姜花街的鸽群都飞回来了。看着他们的张扬和喧嚣,心里生起莫名的情绪——我承认,那是可耻的落寞。或许是因为,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入侵我在姜花街的生活。

磨合·冒犯和交易

把房子租给The One拍摄,本来是相安无事的。但——

长假的最后一天,我回来得很晚。本以为他们都走了,但是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惊呼,慌得我差点儿斜套着厚重的翅膀摔在地上。

“呃,我下来洗苹果,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燃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有胆偷看,还有胆留下来道歉!这极大地挑战了温行书的生存法则——大家赶下来,看到的就是被我揍了一拳的燃,流了两管鼻血。

一时,场面混乱到只能用“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来形容,结果还得我亲自镇压这场大惊小怪的“血光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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