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逝
戏是下午才拍的,苏念跟我说中午再来接我,还不知道这次又会是扮什么,尸体,路人甲,或者是看不到脸的咖啡厅里的角落情侣。
但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和苏念在一起,演什么都行。
因为我的固执,陆长青已经很久没和我联系,他说我无可救药,说我不知廉耻,为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放弃那么多,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又或者说我从没有懂事过。
只是陆长青并不知道,我并非天生早慧,有些东西都是他教给我的。十五岁那年,我在饭店外看到一个小男孩叫他爸爸,他眯着眼睛举起那孩子笑得像个傻瓜,只是我长到十五岁,他冲我笑的次数还没有那个下午他和那个优雅的女人和那聪明小男孩在一起的多。
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和母亲是天作之合,我们的家庭是最幸福美满的,可能所有的都没错,只有我错了。十八岁那年,两个因为家族联姻而牺牲了个人幸福的人,终究在婚姻的道路上分道扬镳,法官让我选择要和谁过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我谁也不要。”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一对并不相爱的父母才发觉,十八年来,在他们的明争暗斗中,还有一个我存活在其中,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已经有了自己的脾气秉性,那般薄凉,而塑造这一切的正是他们。
十八岁那一年,久违的父母的关心一同降落在我身上,他们关怀我,爱我,给我最好的一切,希望补偿那些我失去的东西,只是我依旧固执地上演艺学院,依旧固执地跟着苏念。我明白苏念这个出现在我人生中最灰暗日子中的少年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耀眼的一抹亮色。而我坚信我会守着这抹亮色走得更为长远。
陆长青的新妻子坐在我跟前的时候咖啡刚冷掉,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知性优雅,有着和我母亲一样的凌厉和聪慧。
说了很多,无非是让我听陆长青的话,出国留学,我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她说,当演员固然好,可以获得万众瞩目,但是真正能站在最高点的又有多少,演员这条路无疑是百万雄师过独木桥。
我依旧沉默。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她说:“程心,其实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这世上没有会伤害自己女儿的父亲。”
从咖啡店出来我就跳上了已经等了我很久的苏念的小摩托。
摩托奔走在路上的时候,苏念说:“那是你妈?”
我咬着烧饼说:“算是吧,是我后妈。”
没再说别的,苏念只冲我吼道:“一会儿再吃,小心呛风。”
“没事,回去我喝热水。”我依旧固执地咬着烧饼,回忆着我们最初的滋味。
二十分钟的路,我吃了两个半烧饼,剩下的半个让苏念抢了去:“一下吃这么多不好,以后我就给你买俩。”
我嘟着嘴:“切。瞧你小气的。”
最近我和苏念演的戏并不多,临演也是分好坏的,像苏念这样的临演,如果真的有演技,也绝对不会三年还是这个样子,他也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心情有些落寞。甚至和我说,也许我该看清楚我自己几斤几两了。那种语调中沉浸出的沧桑磨灭了他的斗志。这样的苏念让我害怕。
今天是那部青春片的大结局,因为结尾被保护得很好,所以没人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结局。当那个短发的女孩子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导演说,这就是咱们这部戏的编剧齐落。
她跟着我们拍完最后一场戏,在大家都在为男女主角悲伤的时候,她离开。
戏结束,苏念和我说:“这戏真伤。”
没理会苏念,我顺着齐落离开的方向追去,她走得并不快,我追得很轻松,看到她的背影我叫道:“齐落。”
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回过头,温婉的笑容在那张淡静的脸上显得清澈温暖:“你是?”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看着齐落说:“我是刚刚那部电影的群众演员,你所有的戏都是你亲自选角,你能帮帮他吗?他演技很好。”
苏念的照片被我放到齐落的手上,她微微一笑,问我:“你喜欢他?”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齐落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如释重负,往回走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我用尽毕生的精力都得不到你的爱,只能用尽毕生的精力去好好爱你。
电影杀青那天,在众多Fans之中,苏念又看到了宋希瑶,那个女孩用力举着自己的手,希望能成为有幸得到男主签名的那一个。
男主角离开,人群散去,她灰溜溜地坐在地上,我并不追星,但是那种即将到手却又失去的感觉我明白。
“又看见你了。”苏念熟络地去打招呼。
那天晚上在天福居,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宋希瑶要感谢那天在片场苏念救她。饭并不怎么好吃,听着他们谈笑风生,我自己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只能一杯接一杯为自己倒酒,只是他看到的却永远是那个小姑娘的羞涩与腼腆。那天晚上苏念没有送我回学校。
回演艺学院的公车还有,可回宋希瑶家的末班刚刚过去。
看着他们离开,我一步一步往回走,风吹乱长发,夏天像是一辈子都过不完一样,永远那么热,伴着一股刺鼻惹泪的腥气。
那天之后苏念很久没出现在我面前,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好哥们,情窦尚未初开的苏念恋爱了。很久之后我还记得他说到宋希瑶时的表情,就像个傻瓜,我努力地抑制自己才没有甩给他一个狠狠的嘴巴。
和宋希瑶恋爱以后的苏念,再不是曾经我认识的那个苏念了,以前的苏念下戏的时候会留在片场看戏,学老演员们的演技,而现在他会骑着那个小摩托去正熹高中看他正在念高三的小女朋友,生活对他来说忙碌又幸福,只是他却丢了一个陆程心。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跟在他身边整整四年他都对我视而不见,却在见了宋希瑶两面之后,喜欢上了这个并不属于我们生活的小姑娘。许久之后苏念和我说:“就像我把你带回家一样,看到宋希瑶的时候我总想我帮了这姑娘,哪天也会有人这么帮晓月的。”
晓月这名字苏念不常说,偶尔喝醉了,吸烟的时候才会和我说,你说如果我当时看紧晓月也许她就不会走丢。苏晓月是苏念的妹妹,和我一般大,六岁那年和苏念回家的时候走失,因为苏晓月的走失,苏念一家几乎家破,如果不是苏念意外,这个被父母谴责的孩子如今必然和我一样会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而为保住这个家苏念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想成为明星的梦想也是想有一天能站在最高的舞台上,不管他的晓月在那里都能看到。
戏还是每天都在拍,我们等着大牌,看着大牌NG,看着每一个故事里的世态炎凉。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悲剧,只是有些戏剧亦是悲剧中的苦中作乐,很多人都说看悲剧,看人心看感悟,看喜剧看沧桑看经历,看世态炎凉。
而我,我喜欢活这场大戏,真真实实,疼得也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那场戏本来有苏念几句台词的,可是宋希瑶的一个电话,让这个视戏如命的戏疯子就这么的放弃了,看着他骑着小摩托不紧不慢地离开现场,我的心突然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给苏念打去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他离开两个小时以后了,我问苏念在那。
他说:“在外面,一会儿联系你。”
而我分明听到了宋希瑶的哭声,她说,都流血了。
我冲着苏念吼叫:“苏念,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看,你要不当,我陆程心不求着你。”
挂了电话,我以为苏念会打过来,等了很久,直到夕阳暮色,直到手机电池都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我才自己走回去。一路上,向来不爱哭的我哭了很久,我说苏念,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好歹在一起四年,四年都抵不过一个你认识不到四个月的女朋友吗?
那天之后我有很久没有再看到苏念,也很久没有再去拍戏,偶尔还会有副导演给我打电话:“你演技可以啊,怎么不来了,我让导演多给你点戏,肯定能红。”
我说了抱歉,挂掉电话看着天空,苏念,你知道吗?这样的电话我接了不知多少,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做着一句台词都没有的路人甲,我不在乎自己能多红,能拍多么了不起的戏,能和那个你向往的圈子里的那个大腕合作,我在乎的只有你,因为我知道在我们的剧集里,你是我的男主角,没有人可以替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