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逝

文/苏墨白

  “很久之后我都不懂得时光对我们的意义,也许时光就是让我们看清,并不是一切都是美好的。也有人会在受伤的时候蹲下哭,比如你和我。”

苏念说出这话的时候,导演刚喊了OK,他念着男主角的台词,神情惆怅又自然,他拥有比那个新生代的男偶像更优质的演技,只是演技再好,那个位置也终究不会是他的。

电影是个新锐剧作家的作品,极为神秘,开机这么多天从没见她来过,只知道她是一个女生,年纪不大,写的东西却让人肝肠寸断,剧组里对编剧的好奇不亚于男女主角的绯闻。我拿着盒饭和苏念坐在一起的时候,天空很蓝。

已经是下午三点,盒饭早就冷掉了,我找人要了热水先让苏念喝了暖胃。喝完水,他和我说:“陆程心,你不好好上学总跟着我干什么?”

“我哪跟着你了,我就不能来当群众演员?再说我还是学这个的。”

那天下午我和苏念扮演人生中不知第多少次的路人甲,可苏念仍旧演得很认真。认识苏念以后我再看周星驰的《喜剧之王》的时候,那么拙劣的演技,那么搞笑的剧情却再也看不出一点欢乐,泪从眼角流出,欢笑的电影院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哭得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从苏念身上我只学到了一件事情,这世上最搞笑的喜剧恰恰是人生中最凄惨的悲剧。我们被伤害得麻木,才会笑得那么酣畅淋漓。

下戏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坐在苏念的小摩托车后面闻着浓重的柴油味,固执地让他送我回学校。

路过天桥的时候,我和苏念说:“你看那桥上还有乞讨的呢。”

苏念笑道:“我多倒霉讨到你。”

戏剧学院的门口,苏念说:“进去吧,明天别去了,好好学习,有学历比什么都强。”

我冲着苏念吐了吐舌头:“我乐意!”

看着苏念的小摩托离开,我转头回了学校。月光顺着树的缝隙洒了下来,顺着斑驳的月光往回走,还没走到宿舍,苏念的短信就已经发了过来:“晚上回去早点儿睡,别当夜猫子了。”看着手机我的回复仍旧还是一个字:“好。”

认识苏念那年我十五岁,离家出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遇见了苏念,这个从小就梦想着当演员当影帝改变自己一生的少年在天桥上吸烟,面前摆了一个铁盆,里面零星散落着几毛钱,饿了两天的我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乞讨,却终究被他捡回家。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苏念出现在陆程心的生命里,没有那么多的意外,也没有一见钟情,只是他拉起我手的一刻,我老老实实和他离开,一切仅此而已。被父母找回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后来我去苏念家找过他,他跟我说:“找我干什么,也不是没有家。”

只是我却一直固执地跟着他。总怕所有人都抛弃我以后这个少年也离开我的生活,从十五岁到现在整整三年,从一个高中生已经成长到了演艺学院大二的学生,而苏念却仍旧还是那个小临演。

回到宿舍的时候陆长青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无非是:“出国留学。”

我想都没想地拒绝了,同宿的白霜道:“陆程心,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有这样的机会,早屁颠屁颠就去了。”

我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我明白我自己,也知道在陆程心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那个十五岁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苏念了。

只是当我再回到他的面前时我还是曾经的陆程心,可他却再也不是曾经的苏念了,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的生活便不在一个剧场演绎,而即使在一起也只是注定NG的戏码。

临时演员的行当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也要靠竞争,毕竟跟大制作的戏就会比跟着小制作的强。就像我们现在跟的这个戏,不是大制作,但是故事很好,凄美绝伦的爱情,得到与失去的徘徊,每一滴眼泪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山风吹着少女的长发,她孤单地坐在山上,什么都没有,剧本里的旁白说,对她来说也许忘了一切,才是最好的,这样谁也不会受伤。

看着女主角在上面演得凄美绝伦,我和苏念说:“要是你不记得你爱的人了怎么办?”

苏念摇了摇头:“也许会去找吧!”

“那要是找不回来呢?”

“那就不找了,记不得的即使回去,她是曾经的她,我却不是曾经的我了。”

我白了苏念一眼,说话还是这么文艺腔,苏念的侧脸很漂亮,有着分明的棱角与清秀的眉眼,只是眉目间带着的沧桑让人觉得有些略微的沉重。我不知道他的曾经,就像他不知道我的曾经一样,两个没有曾经的人厮守在一起,过着只有我们两个人记忆的生活。

那天下午我坐在苏念的小摩托上,去承安巷子吃煎饼,大煎饼捧在手里苏念吃得很高兴,他总说,我妈摊煎饼比这个还好吃。

我说,我妈从没给我做过饭,即使做过估计也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久到我都不记得了。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环着苏念的腰,觉得生活就这样最好,我做着苏念的陆程心,他做着我的苏念。

下车的时候苏念依旧是那句话:“没事好好学习,别跟着我,一个女孩像什么样子。”

“唠叨,快回去吧!”

顺着梧桐树往学校走,听着清朗的声音念着海子的诗歌: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砍柴,周游世界。

只是生活终究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新戏是个古装剧,那个小丫鬟掉进河里的时候,我正给剧中的老佛爷捶背。其实水根本就不深,她足可以自己爬起来,只是一个侍卫英勇地跳了下去,他们是一起上来的,侍卫是苏念,丫鬟却不是我了,很久之后我都记得她的名字,宋希瑶。

宋希瑶不会水,被苏念拉上来的时候,满脸的脏水,表情十分痛苦,苏念对我说:“陆程心,去找点儿热水。”

这样的夏天,剧组里只有冰水,我拿着塑料杯子找了许多人,终于花了十块钱才要来一杯,苏念你以为你每天喝的热水我都能轻而易举地给拿回来是吗?其实不是,陆程心也只是陆程心而已,没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施舍那么多。

宋希瑶喝了热水之后好了许多,但是戏却不能再上了,知名演员NG一百次都是天理,群众演员NG一次的命运就只能是被裁掉,还好苏念这么多年在临演的圈子里已经积累了一些人脉,他不用走。

宋希瑶离开的时候,苏念说:“你要是想上戏给我打电话,我帮你介绍。”

那时我就站在他身边,宋希瑶却红着脸道:“不用了,不用了,你能帮我要一张清源的签名吗?”

苏念一愣,从宋希瑶手中接过已经湿漉漉的本子。清源是这部戏的男主角,当红偶像,每天都有很多Fans来看他演戏,而他也耍足了一个大牌该耍的一切,站在Fans面前的时候就是一个邻家阳光大哥哥,对待剧组的人员却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果不是名气,那样的演技真的不敢让人恭维。而这部戏里苏念是他的替身,会替他跳崖、替他骑马,除了露脸,这个大明星不愿意做一切会让他受伤的事情,而那些飒爽的英姿、战场上的厮杀永远只有苏念留下的背影。仅仅是背影而已。

把清源签好名字的本子还给宋希瑶,苏念看着她离开,直到导演喊:下一场准备,他才往回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念叨着那句,还真是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吃完盒饭才走,明天还要去赶那个偶像剧,据说快要大结局了,因为导演对剧本的保护,演员也只字不漏。而这部小成本的电影却在天才编剧的手下被媒体炒得轰轰烈烈,甚至有小报极力挖掘着编剧的过往:不长的头发,清清瘦瘦的样子,低着头,像是个受伤的布娃娃。报纸上说,这部电影和曾经轰动一时的青春片《末夏终年》出自一人之手。

报纸一下子被白霜夺走,看着报纸上的女孩,白霜道:“靠,这人长得真空洞,陆程心,你说她怎么这么强,怎么就能写出那些肝肠寸断的故事,让人看了欲罢不能呢?”

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我看过几遍《末夏终年》,却终究没有明白一次,因为我看的不是那些主角们的痛彻心扉,而是在某一个转角寻着苏念的影子,找了三遍才找到那个徘徊在众多路人甲之间的他,仅仅只是一个背影而已。很久之后在翻看曾经我和苏念所演绎的故事时,我已经习惯去看每一个人,他们的侧脸、背影,总怕哪一个侧目与苏念的便是永不相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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