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逝
苏念来戏剧学院找我的时候,我们正在排演话剧,我扮了《雷雨》里的四凤,一个注定没有好结局的人物。扮演周萍的演员是大三的学长,排练的第一天他就和我说:“陆程心,你有男朋友吗?”
“有。”我没再说别的,努力地去诠释四凤的悲凉。
苏念,你看,陆程心并不是没人追死赖着你的女孩子,只是有些东西,你给我的别人一辈子都给不了。
没有说话却吃了他带来的灌汤烧饼,我就是这么的没有骨气,我怕所有人都离开我以后,苏念也会离开我。我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就带着我去街角的烧饼铺子吃五毛钱一个的灌汤烧饼,饿了一天的我足足吃了五个,也就再也忘不掉,那样的味道,浓重,软糯,就像我面前的苏念,没有华丽的外表,却终究是温暖善良的。
矛盾悲伤都化解在了那几个烧饼之中,我问苏念,那天到底是怎么了,他笑了笑,手还是像以前一样摸着我的头:“没什么,你甭担心。”
我没有再问,他不想说的,即使问多久,他都会埋在心里。
那天苏念又带我串了一个戏,我知道他在以这种方式向我道歉。吃饭的时候,依旧是我给苏念找热水,倒水的大爷说:“你男朋友可是铁打的,这一天没见他歇着,到处跑戏,什么都肯演。”
我微微一笑,那话却怎么听怎么不是味道,吃饭的时候我问苏念:“你缺钱?”
“不缺呀。”他依旧笑得那么自然。
“不缺你这么跑戏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我有些没好气。
苏念一笑:“没事,我年轻,这点事算什么。”晚上回学校的时候我又坐上了那辆小摩托车,不同的是,以前没有头盔,现在却有了一个粉红色的,我虽然也戴着正好,可是心却总是有种很疼的感觉。
也许是发现我一路上都没说话,下车的时候苏念说:“陆程心,你怎么了,要是有事你说行吗?别这么憋着,我看着心烦。”
“我能有什么事,我高兴着呢。”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苏念抓住了手。
演艺学院的操场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喝酒?喝了一口,我看着远处的天问苏念:“为什么不是我。”
苏念一笑,在一起四年,他明白我在问什么:“陆程心,你太坚强,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坚持你自己的一切,你就像一只坚强的刺猬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
风吹动我的长发,眼角的湿润被吹得干涩,我淡淡地笑着,什么都没说亦是什么都说不出,苏念你知道吗?再坚强的刺猬也会为心爱的人留下一片柔软的地方,她缩紧自己也不过是故作坚强。九点的时候苏念的电话响起,随着伍佰《泪桥》的嘶哑声我起身离开。那是宋希瑶专属的铃声。
上高三的宋希瑶每天都要苏念接送,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而我在他们之间多余得像个第三者。
回去的路上雨下了起来,瓢泼大雨中,我仍旧顺着那排梧桐树往学校里面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我突然想起《末夏终年》中齐落写的旁白,我永远都以第三者的姿态生活在你身边,承受着谩骂,承受着侮辱,承受着所有人的白眼,这些我都不怕,我只怕你对我的视而不见。雨淋湿了衣裳,淋湿了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才早上六点,铃声是《白桦林》,是苏念的特定铃声,只是说话的却不是苏念:“陆程心……你快来,求你了,你快来。”宋希瑶的哭声充斥着我的耳膜,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就连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了?”
而电话那头的宋希瑶仍在哭,哭得让我心烦:“你他妈说呀,怎么了?”
坐在出租车上,我一直在念叨着,苏念,你千万不能有事……电话里宋希瑶说,她哥哥在家打她的时候让苏念看到了,苏念为了她狠狠地教训了她哥哥,她一直就觉得不好,早上苏念来接她的时候被她哥哥带的人围在了巷子里,苏念被打得浑身都是血,现在正在医院,医生要他的直系家属来,她不敢联系苏念的父母,只能在这样一个雾气沉沉的早上打给我。
医院的急诊室里,浑身是血的苏念躺在病床上,已经做了基本处理,还要做一个大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下半辈子也会是个残废。
五万块的押金,那是宋希瑶递给我的单子,看着那张单子,我真想狠狠地抽我面前这个只会哭的女孩几个嘴巴,我是把苏念那么健康地送到她面前的,可她呢?
我身边能一下子拿出五万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陆长青的办公室里,我慈祥的父亲看着我,亲切地叫着我的小名:“心心。”
最后我点头答应,他说得对,他是生意人,没有切实的利益,凭什么做出投资。
两个多小时的手术结束,手术室的灯灭掉的时候,我死死地望着关得很紧的门。直到医生一句:“已经没有危险了。”那颗因为苏念动荡了四年多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医生办公室里,我看着面前的协议,手颤着,整整十八年从没有那么不敢下笔,写下陆程心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这辈子都没有再写过比那张同意手术书上更端正的“陆程心”。
我是一个人离开医院的,没有告诉宋希瑶,我也并不想苏念醒来的时候用感激的眼光看着我,而我知道他也不会那么做,回去的路上,眼泪顺着眼角滴在青石板上,走了许久才走到家。
陆长青说:“心心,别恨爸爸,爸爸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就像他新妻子和我说的,世上没有会伤害自己儿女的爸爸,只是他用他特殊的方式保护着我,但对我来说,那样的方式是在伤口上撒盐一般的疼。
而我和陆长青的交易便是:我出国,他出钱。
出国前,我没有再和苏念联系,偶尔从仁爱医院路过,总是坐在马路对面看,总想着他会在医院里的某一个角落也看着我。。
飞机起飞的时候,手上的画册介绍着编剧齐落,一段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窦初开,一段段家庭与伤感的完美结合,唯美的爱情,青涩的笑容,如同蔷薇的暮色显得那么的单薄无力,而我们能做的除了放手,便只有死死地牵着手,直至伤痕累累,痛彻心扉。编者说:齐落,注定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子。
到英国的初期我无法适应这里的天气,爸爸朋友的儿子林佳楠,照顾着初到英国的我。
在英国我仍旧念演艺学院,不同的却是不再念表演而是念了导演。对一部电影来说,编辑是灵魂,而导演才能左右故事的一切,悲剧喜剧。
没课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和苏念在一起的日子,一起去赶戏,一起骑着那辆小摩托车到处跑,林佳楠问我是否有过喜欢的男生时,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说他叫苏念,并且把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了他听。
苏念,很久之后我都记得林佳楠的一句话,也许那一刻对你来说你已经付出了你的全部,而你决定的却终究是他的人生。
《极光之逝》在英国出版的时候,我买了英文版的来看,看到最后终究哭得是泣不成声。后记中说,这一次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忘记,只是让彼此错过或者在遇见的时候强颜欢笑,没有责难却客气生疏得让人心疼。而这对故作坚强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林佳楠来看我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的光盘是在国内买来的,几乎都是我和苏念演过的戏,尽管都是那些不仔细看都找不到的角色,但我还是乐在其中。
林佳楠比苏念更为成熟,他把我照顾得很好,给我买很多书,从国内让朋友寄来我想要的电视剧,那种呵护让我感激,却终究没有对苏念的那种执著。
“你看,那就是苏念。”我把电视里苏念一闪而过的正脸暂停给林佳楠看。
林佳楠一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极为体贴的一种笑容挂在他并不俊秀的脸上恰到好处。他有苏念所没有的亲切和自然,而苏念在时光的雕琢中变得沧桑,那种沧桑是林佳楠和我这样的人所无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