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向暖北枝寒
我很厚脸皮地上车,带着满身的寒气,而他依旧像以前一样冲我笑。苏寒身上有一种让人舒服的书卷气,栗色的发丝在微醺的阳光下变得有些梦幻,而张泽南更真实,更像我能触到的未来。看着我他说:“你走之后,林阿姨来了。”
我“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因为我知道那不可能。他告诉我也不过是想让我对母亲已经麻木的心有一点点温暖。
苏寒又说:“向暖,毕业之后和我一起出国吧。”
“去干什么,你做你的天之骄子,我刷盘子去?”
摸着我有些湿的头发,就像以前一样他说:“去学习,学你想学的文学,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
有时候我觉得苏寒有点天真,其实我们都明白,我爸爸破产之后,他父母对我们的关系已经有戒备,毕竟一个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一个是个破产入狱犯人的女儿,原本的天枰变得不再平衡。我也明白,所以极力避讳着和苏寒之间的关系。
把我放在家门口,苏寒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向暖,别再让大家都担心了,你长大了。”
“是呀,我长大了,所以你也该放手了,明天不用来接我,不想上学。”说完我头都没有回地跑进楼里。
只是上楼的步伐却再也不似逃跑那般轻松,慌乱得就像是丢掉了很多东西。坐在卧室的窗前看着十二楼窗外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暮色,从六岁到十二岁,从十六岁再到十八岁,我和苏寒在一起八年,一个女孩能有多少个八年。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时间可以改变得了的,纵使你年华老去,纵使你念念不忘,有些人也只会活在年老的记忆里,而不是在你白发苍苍的时候拉着你的手的那一个。
浅川的街巷里是成排的泡桐,春天紫色的泡桐花开满整整一路,我就是顺着那条路去找张泽南的。传媒大学的食堂很大,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咬着鸡腿看着面前的张泽南,他看我说:“慢点儿吃,不够我再给你买。”
“张泽南,你有女朋友吗?”我看着他问得十分认真。
张泽南笑道:“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的话,我好以身相许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鸡腿之恩,以身相许。”说着,我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他没说话,递给我一张纸巾,我知道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孩子,只是很不幸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天生早慧,这样的早慧也注定会改变我们所要经历的一切。吃完饭,我赖着张泽南要他带我参观,看他们学校死了多少个没落诗人的湖泊,看他们得了多少个辩论大赛的大奖,看他们学校对门的演艺学校门口接小女孩的名车,离开时我说:“你老实在这儿等着,等着我也上这里上学来。”
张泽南一笑:“还真要以身相许怎么着?”
“可不是,我林向暖向来说到做到的。”
回家的时候,苏小七就在门外等着我,这是母亲名下的房子,是父亲破产之后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不算小,但是我和她谁都不愿意收拾,所以就像个猪窝一样。其实我们之间的一切又何尝不像这间房子一样缭乱不堪。
苏小七问我去了哪,我扔给她一个饮料笑道:“你猜。”
“准没干什么好事。”
“我去钓帅哥,帅哥好帅,还痴情地和我缘定三生……”
我还没说完,苏小七就道:“说重点,哪的帅哥,林向暖你可别背叛了我表哥。”
我笑道:“就是那天咱们打赌你输了的那个男孩,我又遇见了,说实话这就是缘分,小帅哥现在对我简直是神魂颠倒。”
苏小七“切”了一声,眸中带了另一种颜色,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我说那个突如其来的张泽南,苏小七说她表哥苏寒。苏小七问我:“为什么我表哥对你那么好,你都视而不见,林向暖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我表哥神魂颠倒,我表哥都为你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那是说女孩的好不好。”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其实我并不是不想珍惜,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们好好地珍惜就能改变得了的。
苏寒要出国的消息还是同学们开始传开的,其实从小他就在国外念书,原本高中,大学,甚至到博士都会在国外,可是为了我他回来了,现在又要走了。
放学的时候,依旧是苏寒送我回的家,安静的车上,他说:“我下个月的飞机。”
我捧着双手笑道:“恭喜,恭喜。”
那一套东西被苏寒放在我手上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很冷,苏寒说:“这是去英国的机票,向暖,我不逼你,你愿意就和我一起走,不愿意就留下。但是相信我,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找你,和你在一起。”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和我在一起,那你拥有的一切呢?我真的很想告诉苏寒,从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因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很难相处,就像纳美和地球人一样。
拿着机票我看着苏寒离开,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流,可我一滴都没有擦,这是我欠他的。我给张泽南打了电话:“能出来吗?我失恋了。”
耳洞是在正阳街打的,打了一个在耳骨上,要了一个黑色十字架的耳钉,张泽南问:“不疼吗?”我点了点头:“不疼,真正疼的是这里。”我摸着心口看着他笑得像个傻瓜。
那天晚上我们在浅川郊外的大桥上喝了半宿的酒,却出奇的谁都没有醉,只有我坐在大坝上一直哭一直哭。
苏寒离开的前一天,张泽南约我去“九点”,“九点”昏黄的灯光里,他的表情有点黯然,就是在这里我和张泽南见了第一面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而黯然,但是我一句话都没说。满脑子都是机票上的日期,明天,又或者是十二个小时以后的现在,苏寒在哪,我又在哪?
那个曾经纠缠过张泽南女友的小混混出现的时候,手上挽着另外一个小女孩,张泽南看着他们,手攥得紧紧的。就像我喜欢的作家说的一句话,三角形在数学里是固若金汤的图形,而在感情的世界,三角却是易碎的。
电话响起的时候,“九点”喧闹的灯光里,我清楚地看到来电人是苏寒,拿着电话走到“九点”的外面接通,电话那边的苏寒说:“还以为你不会接,没什么事情,刚刚去过你家,谁都不在,就想告诉你,机票是明天。”
看着“九点”外的大街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苏寒淡淡一笑,他的笑声有些淡,像是羞涩,却很镇定:“也许因为习惯了吧,就像小时候一样,把你当成未来。”
“肉麻,好了,不说了,我在“九点”,晚上回家再给你打电话。”挂掉电话我蹲在“九点”门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苏寒你把我当成你的未来,那我呢?我可不可以那么自私地把你当成我的未来?
回去找张泽南离开的时候,张泽南发酒疯去找那个小痞子的碴儿,那小痞子在“九点”混了好久,一帮人围上来打,我冲进去拉着张泽南往外跑,酒瓶砸到脑袋上的感觉很疼,一股暖意涌下,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一片红色,再不记得别的。
梦里,我被人送到很多地方,只是那些方向终究是与机场背道而驰的。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一去不回,而我能做的就是接受命运所给予的一切。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苍白,鼻翼飘着医院浓重的苏打水的味道,母亲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四目相对下,彼此看着彼此什么都不说,目如利刃,我问换点滴的护士今天是几号的时候,护士说:“已经五月三十号了。”
我昏迷了三天,苏寒的飞机是二十七号的,我没哭,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张泽南是下午来的,看着他,母亲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张泽南说:“还好吗,不难受了吧?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事。”
我笑着说:“张泽南我可都为你舍命了,就看你怎么样了。”
张泽南拉着我的手说:“向暖,你放心。”苏寒,从那天,从那个男孩拉起我的手,我就已经告别了你的世界。既然已告别就不会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