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向暖北枝寒
六月初我带着绷带去参加高考,七月出成绩的时候当然没那么好命地考上传媒大学,而考上了曾经让我鄙视的演艺学院,我和张泽南说:“等你有钱了你也开着名车去学校门口接我,咱告诉他们,咱不只有钱,还有面子。”
张泽南看着我笑道:“小虚荣。”
看着他我吼道:“人不虚荣枉少年。”
小七高考后也选择了出国,她说她不想出去,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想在国内陪着我,我笑着骂她:“你不怕你爸妈把我活剐了你就留下。”
苏小七的飞机是我去送的,曾经在这个机场大厅我告别了十二岁的苏寒,我还记得那时候苏寒穿着一件灰色的格子西装,我拉着妈妈的手看着他离开,那时候并没有那么的舍不得,孩子的心都太单纯,等到长大懂得疼了,很多事情也就都变了。那时候苏寒就和我说:“林向暖,我不是去玩,这一走可能就好几年,你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说,你都没说过一次。”十二岁的孩子都有着固有的骄傲。
苏寒一乐:“林向暖,你爸舍不得让你这么小就出国,要不我在国外等你,要不你在国内等我。”
“快走吧,磨磨唧唧的。”那是他第一次走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而第二次离开,我躺在医院,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小七离开的背影,我转头离开,如果一切都还好,都像曾经一样,这也将是我要走的一条路。回去的机场大巴路过正阳街,整整一条正阳街开满了泡桐花,下车去了街角的饰品店打耳洞,这次只有自己,打耳洞的阿姨说:“打多了不好,戾气重,女生还是含蓄一点儿的好。”
“阿姨,我是在学王宝钏苦守寒窑,我男朋友留学去了,要好几年,我决定他走一年我打一个耳洞,打到他回来为止。”
阿姨看着我道:“如果他永远都不回来呢?”
“那就打到第七年然后停下。”
“为什么是七年?”
“因为想要忘掉一个人最长也不过是七年时间了。”
那年夏天,一切都变得安静了,没了小七,没了苏寒。所有的人都离开以后,我以为我还有张泽南,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是要离开的那一个。张泽南考上研究生的消息还是他发短信告诉我的,正在上课的我没有回信,听着老师讲着席勒的《阴谋与爱情》。演艺学院里到处是莺莺燕燕,根本没有我一个小丫头的容身之地,母亲对我考上那样一所学校不屑一顾,但看在是母女的份上依旧支付着我的学费。而她也在父亲入狱的第三个年头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见面的时候张泽南说:“研究生是上海的,要去上海两年。”
吃着冰激凌的我回过头,身后的张泽南脸上带着一丝抱歉的笑意,没有说什么,继续吃我的圣代。就像苏寒妈妈说的,我没有资格阻碍别人的前途,感情不是光得到而不付出的。
“去吧,这有什么,将来我去上海找你,咱就在上海住下然后生一帮孩子。”我搅动着圣代,说得风轻云淡,但心里却有一种离别的感觉,在十八岁这一年,我送走了苏寒,小七,这个最后认识的张泽南又即将离我而去。
那以后的很长时间,张泽南都没和我联系,他说他要打工,张泽南和苏寒不一样,苏寒有一个完美的家,有优秀的条件,而张泽南什么都没有,他曾指着电脑里那张黄土漫天的图片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家。”那样的表情真实得让人心疼,张泽南的大学学费都是靠赞助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没有赞助,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走出大山。他说了那么多次,我只当那是他的曾经,他所悲惨的过去,却终究没想到这亦是我故事的开端。
和演艺学院那帮妖精们混久了,我也有些自甘堕落的感觉。苏寒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酒吧,喧闹的酒吧里,他的声音依旧像夏天的薄荷草一样冰凉,却远得我永远都触及不到。苏寒说:“最近还好吗?”这是他去英国以后第一次联系我。
看着面前的莺莺燕燕,我说:“好,好得不得了。”
“那天我等你到最后。”
我很想说,那天我并不是不想去,机票一直被我带着,只是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容人去选择的,我喝了手里的红方,点了一支烟。电话两边谁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喘息。
最后最先开口的还是苏寒,他说:“下周我生日。”
“放心,礼物姐姐少不了你的。”我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和他玩笑,却在挂掉电话后拼命地吸烟。吸最后一根的时候,同寝的姐姐叫我过去,我依旧笑着看着那些人。其实笑容是最容易出卖人的,我陪着的那个年轻的银行经理,接过我手里的酒时他问我:“怎么哭了?”
“哪有,我在笑好不好。”我无奈地看着他。
年轻的经理笑道:“是在笑,只是已经笑到哭了。”消瘦的手指就像年少时的那双手一样会在我摔倒时为我擦干眼泪,会在我失声痛哭时把我抱在怀里,那时候的世界真的很温暖。
师姐带着我们去北京拍戏,路过王府井的时候我看见了内联升,我一直都记得苏寒说他喜欢穿布鞋,在内联升为苏寒买了一双布鞋,打电话要了他在英国的地址,没有回到浅川就把鞋子邮寄了出去。很久之后我总在文章里写到女孩送男孩礼物是鞋子,后来有人问我,你不知道送鞋子是分手的意思吗?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苏寒是十月出生的天蝎,后来喜欢上星座的爱美告诉我,天蝎是最痴情的星座,也是最绝情的一个。
他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回了我们曾经住过的小区,在那里我送他离开,在那里爸爸破了产。看着熟悉的一切我突然发觉已经很久没有去看爸爸了。我傻傻地坐在街角的中心花园闻着熟悉的气息,一个人吃了一整个生日蛋糕。回学校的时候,我明明看清那个身影是苏寒,想都没想地追了出去。
追了很久,追到地铁站他却不见了,才想起来,他是不会坐地铁的,他有他的汽车,和我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一个人往回走,回去的路上给张泽南发短信,我说我的心又疼了。
那一条短信等到凌晨,张泽南都没有回复。我突然发现,对我来说,张泽南更像是一个听我倾诉一切的人,而并非爱人,又或许是我对他太过冷漠。
我一个人坐车去上海的时候,上海下了很大的雨,我在车站等着张泽南来接我,半年多没见的张泽南头发长了不少,依旧是以前那一副寒酸书生的样子,他带我去了淮海路,带我吃了蟹粉小笼包,我要他带我去学校的时候,他说:“明天,明天带你回去。”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住在宾馆,张泽南回了学校,也许是学到的演戏技巧太多,又或者是他的演技太拙劣,所以很轻易就看到了他的遮掩。第二天上午我一个人去了张泽南的学校,找到他在电话里说过的班级,我问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张泽南在哪儿,她说:“在子湖吧。”子湖那儿是张泽南电话里总是提到的这所学校情侣们的圣地。在子湖的湖边,我看到了张泽南,也看到了他怀里的女孩,那女孩我认得,为了这个女孩他哭过闹过,在酒吧为她打过小痞子,还是我救了他,如今他们却在上海重聚,留我一个人在浅川像个傻子一样缅怀一切。
阴暗的清晨,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走过去挽起张泽南的手和那女孩说:“你是张泽南的同学吧,我是他女朋友,我叫林向暖。”
我明显感觉到张泽南身体一僵,然后是一个盛怒的嘴巴迎向我,我捂着脸看着那女孩说:“你打我也没用,这是事实。”
张泽南甩开我怒道:“林向暖,你疯了吧。”
“张泽南,我疯没疯,我自己明白。”我看着他,大滴的眼泪往下流,我在酒吧陪酒挣钱,我把生活费的一半寄给他,我希望一切能像我想的那样即使没有苏寒,我也能平平淡淡和他过一辈子,可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
酒店里我看着窗外,上海的雨打在身上很冷,远远地一片暮色,再远的地方就是黄浦江了,我离开张泽南的学校时很镇定地问他:“你说跳进黄浦江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