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只是回忆而已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你会在这里把自己喝成一缸大麦茶。”

第二天罗矿矿上学的时候在书包里装了一把短短的瑞士刀,老师在讲台上面做习题演算的时候,她就坐在座位上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把刀,指尖一遍遍地拂过刀面。我握着手里的笔却在纸上写不出一个字来。“罗矿矿。”终于我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你不觉得用这种疼痛可以缓解心里的悲伤吗?”

“是,但只是缓解而已。”我叹了口气,撩起自己的袖子,让她看到我的手臂上蜿蜒着的紫色疤痕,那是整壶滚烫的开水从窗台上滚下来留下的痕迹。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努力地忘记那一切,而现在我知道,我从来不敢也不想放弃那些记忆。

罗矿矿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我,没有再说话,老师也转过身子来开始教授新的知识点。

那天下课后我再次见到了罗矿矿喜欢的那个男生,他长了一张非常难得的鞋拔子脸,远看成岭侧成峰。我对罗矿矿同学强悍的审美观无话可说,可是爱情,有时候的确就是那么回事儿,你哪儿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谁“啪”地一下就来电了呢。

那时候罗矿矿和我一起靠在三层楼的护栏边,看着那个男生和他身旁的高个子女生模样亲昵地从我们的楼下经过,罗矿矿微微红着脸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就是这样卑微又欢喜地喜欢着他,哪怕是看到他和别的女生搞暧昧,哪怕是自己心里百爪挠心疼痛难耐,在他面前她也不会表现一丝一毫。哪怕知道他就是愿意暧昧不清就是拿自己当自动提款机来用,也会心甘情愿地在他需要的时候投奔过去。

我也是在那天知道了罗矿矿勇闯男厕所的经历——当天在教室里端着看书的罗矿矿听到男厕所有人打群架,她想到刚刚从班级教室前经过去厕所的他,毫不考虑地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冲了出去,但他并不是参与打架的任何一方,那时候他就站在厕所的最里面,和另外一个男生正抱着小臂泰然地看着面前的打斗,她的突然出现让所有的男生都愣在了那里,所有人都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她结结巴巴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她本来想说的是,你没事儿就好,却一紧张,说了我喜欢你。那是她藏了很久很久的心事,在那一天成了整个学校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看她的眼神却带了很多色彩。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变得更加的乖僻。

“我是不是很傻?”她微红着脸低声问我。

是,每一个陷入自己深情的人都是这样傻得可怜。

可是罗矿矿,我希望你幸福。

中午短信提示我的银行卡里打入了一千块钱,我知道是她按时汇来的生活费,从那天分别开始她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在新学校过得怎样,和同学相处的如何,这些话她一个字也没有提,我想有人会向她报告这些无须我向她诉说。而避免正面接触是我们目前可以维持平和的唯一方式。

“童周周。”我拖着书包刚走进健身房的门,就听到里面尖嗓门的女生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就见到他穿着白色黑边的跆拳道服从一旁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这是C区新搬来的住户,你去拜访一下吧!”站在柜台里的姐姐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摊在他的面前,然后非常热络地招呼我,“小莱,今天的水温还不够,要等一下才可以洗澡喔。”

“算了,那我回去了。”我正要转身,却和童周周打了照面。

“一起走吧。等我一下。”他说着闪身到对面的更衣室里。我于是在那小小的回廊里踱步走了三圈。

“你又要去行骗了?”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调侃道,他笑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白纸说,“C区的4栋301,和你住得很近啊。”

“隔壁啊。”我于是决定和童周周一同前往。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生,她正在敷面膜,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有事儿吗?”

“你好,我们是××健身房的,请问您有没有兴趣办张健身卡。”童周周的声音听上去像个标准的推销员,那女人的脸上显出些倦容来,“呃,我对那个东西可是没什么兴趣。”

“我们的课程很丰富的,健身器材也都是最近新上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那些健身器材是新的,我用这种带着疑问的目光一丝不苟地看着童周周,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如果您对自己的身材不是很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专门制订塑身计划给你。”

这时候对面那个女人已经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抱歉,我真没兴趣。”童周周还锲而不舍地想要继续推销那破烂的“KTV”健身卡,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来,他一把揽过那女人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道:“怎么?来推销啊,直接赶走就好了嘛。”

那女人眉眼一垂,娇笑道:“长得蛮帅,多看几眼喽。”

童周周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头也不抬地对那一对男女说了句“打搅”,便拽着我的袖子往楼下走去,身后传来那女人带着几分妩媚的声音,“拜拜啊,小帅哥。”然后是两个人放肆的笑声。

呸。狗男女。

虽然心里是这样赤裸裸地表达了我的不屑,但是面儿上,我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只是看着在楼下站稳了脚步的童周周说:“推销,还真是什么人都能遇见啊!”

“嗯。”他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就那么尴尬地停留在他的脸上,氤氲成一团小小的火烧云,看上去格外可爱,我忽然喜欢起面前的这个少年。

“更差劲的都遇到过,比如酒后失德的中年男人,或者正吵架起劲儿的夫妻。”顿了一下,童周周慢慢说道。

“不过,如果你出卖色相,那女人没准真会买你的账。”我忍不住逗笑道,童周周斜着眼睛瞪我,用鼻子发出一声“哼”来,然后不屑一顾地说:“我堂堂男子汉,卖血卖力不卖身。”他说得异常正经,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我忍不住笑起来,“不用这么认真。”

那天我和童周周一起在楼下的拉面店吃了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童周周吃不得丁点儿辣椒,但是我手轻轻一抖辣椒就落到他的碗里,他被辣出了眼泪一直皱着眉头。后来为了补偿他,我特地在街角的小店里买了一大杯冰激凌给他,我们两个就坐在入夜过后的路灯底下,一人一勺地分食着那一大杯六块钱的“四个圈”。

那天的灯光并不明亮,月亮在若隐若现的云朵里藏着半张脸,这样的情况下,我看不清五米开外的人和物,但是隔了一条街,童周周就看到了那几个急速行走的彪形大汉,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把类似于钳子的巨型凶器,童周周抓着他的背包站起身子来,和我说了一声“再见”就头也不回地跑进对面的巷子。

“童……”剩下的两个字还没喊出口,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得跟过去看看。

我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跟在童周周身后,穿过公寓区外面的小巷,然后看着他的身影闪进一间有些破旧的矮楼里,那楼只有四层,墙面上有着明显斑驳的痕迹。

“童周周。”楼道里没有一盏灯,我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柏偌莱。”他似乎非常诧异看到我,却还是反应迅速地伸出手拉住我一直向上跑去。在安静的楼梯间,我们的脚步声听上去异常清晰,就像我的心跳,咚咚!咚咚!

童周周握着我的手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最后我们停在了四楼的台阶上,他掏出钥匙来,轻轻一扭,门锁开了,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他并没有打开电灯开关,而是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低声对我说,“这里。”

中间的屋子里摆着一个很高的书柜,童周周示意我给他帮忙,他拖着书柜的一边把它调整到对着门口的角度,然后拽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地向门口走去,终于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它挪到了门边,它的一侧正好结结实实地堵住了门口,童周周坐在地板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然后他问我,“柏偌莱,你有没有手机?”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他没抬头,而是飞快地在手机上摁了一串数字,“喂,找周静。”然后是一段短暂的沉默,童周周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妈,你先不要回家,一会儿我会打电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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