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只是回忆而已
最后罗矿矿和我都没有在健身房洗澡,我们和童周周一起去外面吃了一顿饭,当然是罗矿矿请客,偷窃事件发生之后,她的零用钱反而多了起来,她爸爸每个星期会自己点钞给她,以防止她用那种不良手段从家里拿钱。
我们在鱼庄吃的炖鱼和东北菜,快要吃完饭的时候,罗矿矿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站起身出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神色便有一些慌张,虽然看得出来她在竭力保持着镇定,她说有事要先走了,出门的时候顺便结了账。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忐忑。
现在想起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梦境一样影影绰绰,虚实难辨。
回去之后,我的头很痛,似乎是因为淋雨受了凉,我从抽屉里翻出她走之前放好的药,吃完我就拽过被子躺在了床上。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了中午,整个上午没有去上课,李老师打电话通知了她,她便从她教书的学校赶了过来,拎起了正在发高烧的我就去了医院。
那是我发烧最厉害的一次,三十九度七,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有意识,但是输液的时候我哭了,那个药的刺激性很强,我的整个胳膊都很疼,液体一滴一滴地从吊瓶里流到我的身体里面,我的胃就一抽一抽地疼。她看着我哭,也忍不住哭了,那是那件事情以后,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等烧退下来,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阳光温和地铺洒在我身上的白被单上,再三确定我的体温确实正常以后,她才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眼睛睡了一觉。
她睁开眼睛时,我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她好像一下子老了,皮肤明显露出一种中年人的沧桑和松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定是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我垂下眉眼,低声说道,“你该找个人照顾你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我。
“听说你开始约会了。”我继续说。
“只是,同事间吃个饭而已。”她神色有略微的尴尬。
“从前的事儿我们都忘了吧!”有柔和的风从敞开一半的窗户外飘进来,拂过我温热的面颊上,我忽然感觉很轻松。
回到学校,我惊讶地发现这些天学校被一种莫名的兴奋包围着,大家的情绪似乎比国庆假前期还要高涨。我身旁罗矿矿的那个位置忽然空了,连桌子也被搬走了。我站在门旁有些失神的时候,李老师把我拽到了第二排的位置上,“柏偌莱,现在你坐这里。”
我看了看身旁并不熟悉的女孩儿问,“罗矿矿呢?”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我。
“好好上课吧!”李老师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就出了教室。
“罗矿矿差点儿死掉你知道吗?”我刚坐稳,身旁的那个圆脸戴眼镜的胖女孩就附在我耳边说道。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觉得我又要发烧了。
那个罗矿矿喜欢的鞋拔子脸男生被人失手打死在了路边的大排档前。
这是学校里现在更加热议的话题。
而当时,罗矿矿就在现场,她就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地喝了一大杯扎啤。
有人声称自己是目击者。
事实基本如此,罗矿矿那天接到的电话便是那个男生打来的,他和别人在外面发生了口角,发生了严重斗殴,当时他只受了一点儿小伤,但是他的几个朋友都流了血情况惨烈,现场一片狼藉,他打电话叫罗矿矿过去送那些人去医院顺便付一下医药费,罗矿矿赶到的时候,那些被打走的人又带了更多的人杀回来了,那些人都是社会上混的,比较不好惹,他们声称要严重地教训一下那个男生和他的一帮朋友,他们那拨里没受伤的另外两个模样猥琐的男生马上溜了。他似乎也要作势走开,但是罗矿矿拽住了他,“你这么对你的朋友也太不是人了。”
他于是留了下来,当然成了被攻击的主要对象,而罗矿矿从始至终把自己团在角落里没有吱声,她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发抖,没有报警。
是,也许她本来可以救他,但是她没有,她就坐在地上,淡淡地,冷冷地,看着。
但她没想到,他会被人失手打死。
罗矿矿被她爸爸从我的公寓里接走之后,看上去一切还算正常,就是夜夜睡不着觉,她习惯了每天吃一粒安眠药,才能强迫自己进入短暂的睡眠状态。那天夜里,她一直在恐慌中度过,然后她多吃了一些安眠药,积攒在她体内的药效在那个时候一并发挥了作用,于是她被认为是自杀。
也许只有我相信,她还不想死。是,她曾经努力地想要摆脱他,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快乐的人。而这些,在命运蹩脚的安排下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罗矿矿退了学出了国,和她一起走的还有童周周。
她对她爸爸说那是她想要依赖一生的人,于是他们还清了他爸爸欠的那一大笔钱,给他妈妈找了新的住处,然后带着他一起投奔了新生活。
罗矿矿一直知道童周周的难处,从那个暑假她看到童周周被一帮五大三粗的人劫到学校外面开始,她就知道了,但她没想过,有一天,这会是她向他提条件的筹码。虽然她并不喜欢他。
罗矿矿说了很多声对不起给我,她说她其实并不喜欢童周周,但她想要身边有个熟悉的人陪伴,她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她同样感到无能为力,孤单让她绝望得不知所措,她只有抓住身边那唯一救命的稻草,况且童周周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报答她,对他们两个来说,这是一项非常公平的交易,尽管也许,这会有些伤害到我。罗矿矿说,柏偌莱,我当你是朋友,真的朋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失去你了,希望你以后能幸福。
我一直在微笑,直到那表情在我的脸上定格成一种标志而不代表任何的心情。
我想也许成长就是这样,不断地失去,直到你再不拥有什么。
我想起那一天,童周周忽然出现在我的公寓外面,那似乎是他们准备离开这里的前几天,他问起我上次那个停车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就是我忽然蹲在地上哭的那一次,我站在台阶上抬起头看着蓝天然后慢慢告诉他,“因为那个开车的人很舍不得,所以他每走一段,要回头看看他的亲人。”
爸爸是个开死亡赛车的车手,那是一项非常艰巨而辛苦的赛车比赛,他一直在旷野训练,极少有时间待在家里,妈妈无法忍受这种被长期忽视的生活,提出了离婚,爸爸深受打击。那天他开车从家里走的时候,开短短的一段路就要停长长的时间。
后来他在那场残酷的比赛中遭遇了意外。
童周周走了,他说:“如果我现在每走几步便要停下一会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喜欢我。”说着我带着玩笑的表情笑了,但我很希望我讲的是他的真心话。
他就那样走了,每走几步便要停下一会儿,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
现在我想,那时候他一定哭了,就像我现在这样,眼泪爬在脸上,自己却丝毫没有哭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特别特别疼。
我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然而没有。
一个礼拜后,我走路去健身房决定退掉那张年卡,前台的姐姐看到我激动万分,她要我先坐下喝杯茶,这礼遇我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就在我端着茶杯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听她东拉西扯时,就看到某个人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健身房的门口。
“童周周。”
前台的姐姐拍拍我的肩膀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你怎么在这儿?”
“我觉得就算是一步一回头也无法表达我的不舍,所以我还是不走了。”
“可是罗……”
“罗矿矿现在很好,她在学着一个人幸福,当然她还说会一直做你的好朋友。”
幸福来得太过铺天盖地,我感觉自己喘息不及。
“有些回忆只是回忆而已,并不足以左右我们的现在以及未来。无论如何,要幸福。”这是童周周带回的录像里,罗矿矿对我说的一句话。视频里,她看上去光彩照人,弯弯的眉眼看上去分外喜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