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只是回忆而已
文/小熊洛拉
我的同桌现在正低着头非常专心地用一把螺丝刀抠着自己的手指,血从她的指缝中一点点儿地渗出来,积聚成一道弯弯的红线,然后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坠落到她白色的棉布裙子上。
我努力地撇着头强制自己看向教室前面物理老师那张无趣的脸,就在意志力与窥探心理抗争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脸来目光空洞地看着我,我于是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等我大脑接上路,整个教室的人都用一种非常同情的目光打量着我,物理老师异常体谅地对我说:“柏同学,你要不要到黑板上演算下这个题目。”
歪着脑袋算那个题目的时候,我心里有小小的后悔,我觉得我不该表现得那么夸张,虽然她的确有些不正常。
所以李老师在课间特地跑过来给我调换座位的时候,我口气清淡地说了句:“不必。”
然后我顶着大家膜拜的眼神施施然地走到教室里面,坐在座位上我撇过头细细地端详了伏在桌子上发呆的女生,她有着极温和的眉眼,上扬的嘴角看上去却倔强又淡漠。
“嗨。”
那是我在新班级的第一天同她打的第一声招呼。
从我所住的公寓右手边直走五百米,就会看到一个大大的彩色招牌,墨绿与橙黄的底色上画着几个抽筋似的爆炸头人影,看上去好像某个三流KTV的牌坊。但实际上,这里是一个健身房,面积不小,却客流量稀少。
穿着花格衫的姐姐趴在柜台上招呼我,“来锻炼啊,体操课来了个小帅哥。”我扁扁嘴抓着自己的小提包就进了洗澡间,我现在对小帅哥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一听到体操小帅哥这几个字,脑海里就本能地蹦出个跳拉丁舞小男孩儿媚笑的镜头,我承认我没什么艺术细胞没什么欣赏眼光,接受不了这种高级的审美。
尤其是当我想到笑起来有点儿阴柔的童周周。
那天我正窝在床上享受难得的午睡时光,该死的门铃响起来了,我光着脚去开门,站在门外的童周周看上去像个无害的绿色植物。
“你找我?”我的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的困倦。
“你是新搬来的吧,要不要办一张健身卡。”接下来他就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那家三流KTV似的健身房,以及他们每周几会安排的什么课程,还说从现在开始常去健身房是多么的有益身心健康。最后不知道我是困得糊涂了还是想早点儿打发走他,又或者是因为他的美貌的确有那么些蛊惑人心的力量,总之我签了份健身房的年卡。
后来我知道,我那个让老师和同学都非常提心吊胆惊恐万分的同桌叫罗矿矿,罗矿矿之所以会叫罗矿矿,是因为她出生的那一天,她爸爸成了大矿长。她家里的多金程度可想而知,但罗矿矿是个非常低调的女生,她每天坐公交车上学,要坐九站地,即便这样遥远的路途,也从来没见有什么私家轿车载过她。她平时很少说话,行为怪异。据说此女最伟大的行径就是勇闯男厕所对一个男生围追堵截告白。但该男生一直没有给出“官方”答复,态度模棱两可暧昧不清。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么多的八卦信息,完全是因为那天我的神勇举动使全班同学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放学,一帮非常热心的女同学就把我围住开始叽叽呱呱地对我进行人生的叮嘱,我因此得以全方位立体化地得到有关罗矿矿的这么多信息。
自从我在那天下午非常露骨地对罗矿矿表达我的友好之后,她看我的时候,眼睛常常会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来,除此之外,她似乎不再自残了,手指上的伤已经愈合。她写字的时候手指向前屈着,看上去非常别扭,但是她不在意,总是在那里慢吞吞地写着什么。她很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一点是多么的让我喜欢啊!
而我和罗矿矿真正开始了交集,是因为那本梅尔的《普罗旺斯的一年》,那种悠然的乡间生活让人羡慕又嫉妒。
罗矿矿伸手从我的手上拿走这本书,认真地翻看起来,然后她说:“能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真美。”
“我只想找一幢窗前有树的房子。”
大概就是这句话,让罗矿矿认为,我们的思维产生了强烈的共振,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决定把我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
每天下了晚课,我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回到妈妈租下的那间公寓,分别后,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她,即使见面了,两个人也总会觉得尴尬,似乎不知不觉间,我们之间,已经可以用最熟悉的陌生人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了。这的确让人觉得难堪,可是你知道,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
而现在的我,已经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每天沿相同的路线上学放学。
我看到过一两次醉汉,甩着酒瓶在大街上摇摇晃晃地唱歌,除此之外,我还看到过童周周。那会儿他正蹲在报刊亭的一角东张西望着,我于是很想上前关心一下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却在我脚步还没迈开的当儿,看到他从书包里拽出一个红色的铁皮罐子,在报刊亭的钢架上喷上了白色的油漆,我恍然大悟,原来是给人家办假证的小广告。我走过去泰然自若地拍拍他的肩膀,他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瞪着我的眼睛,“童周周。”我像捡了大便宜那样笑得眉眼弯弯,他看定了是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好吧,我终于可以把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吐出去了。这些天,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在刻意寻找着某人的身影,包括去健身房洗澡的时候,但是即便我把时间段分了三个,还是没在那儿碰到他。后来我知道,他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健身房里的,除非拉到生意的时候,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他的业绩简直差到可以用四个字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惨绝人寰。
上次他率领我过来办年卡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非常的热络,童周周满脸泛光,嘴角抽搐,好像等不到我点钞完毕他就会幸福地昏厥过去。事实证明,他是一个非常喜怒于色的笨蛋,而我竟然被这样的人忽悠到这三流KTV级的健身房办了张没用的年卡。
后来的我每每想到那一幕都会有种气血上涌的感觉,那一刻,我的心情真是非常的冲动。
现在,虽然我努力笑得很无害,可童周周还是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越来越密集的不友好分子,他抽了抽嘴角,讪讪地笑着说:“这么晚了,你,你刚放学啊?”
为了补偿我的经济及精神损失,童周周决定请我吃康安路上的“多味多烧烤”。
夏天这个时候,是烧烤店最盛况空前的季节,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害怕这种热闹,喧哗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个时候,我总是大脑空白,好像一幕幕画面会从我的脑海里呼啸而过。
童周周坐在我的对面,神情有些局促地问:“柏偌莱,你吃得多吗?”我恶狠狠地对他说,“哼,只怕把你卖掉也不够我吃。”然后看着他脸上那样好玩的表情,我哈哈地笑起来,是那种心里为之一轻的自在和开心。
那天我没把童周周吃破产,只花了他三十五块人民币,我坐在桌子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免费的大麦茶,童周周解决掉了剩下的两串羊肉串,他吃得很慢,所以我有时间左顾右盼,然后我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某个略略熟悉的身影。那时候,她已经站在柜台前面结账,她把卷成一团的钱从口袋里拿出来。红色的人民币打着卷在柜台上滚来滚去,我看到她身后的一个男生站起身来对她说:“罗矿矿我们走了,一会儿你自己打车回家行的吧。”
“行行行。”她忙不迭地点着头,脸上却分明有些失落。
然后那个男生和他身边的一帮男的就呼啦啦地都走了,柜台上找给罗矿矿的硬币滚到了地板上,我看到她弯下腰来将硬币拿在手里,但是很久她都没有站起来,直到那些人的身影消失在玻璃窗外面。我想她一定是哭了。
在这时候也许我该过去安慰她两句,但是有些悲伤,要一个人才会慢慢消化,而不是无限被放大。所以我一直坐在那里喝光了一壶大麦茶,直到看着她在门外上了出租车,我才问童周周要不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