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果(6)
我第一次觉得,重复妈妈的命运,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悲。
就在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请他进厨房和我一起完成包饺大业的时候,他又弯下腰来,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瓶香水,对我说:“还有,这是我早就买好,给阿姨的生日礼物,送迟了一些,希望她不会介意。”
我盯着那瓶香水看。
如果我脑子没坏掉的话,应该就是斯嘉丽“买一送一”的那款女式香水!
“哪里买的呀?是不是很贵呀?”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说,“先说阿姨会不会喜欢?”
“她不会喜欢的。”我说。
“为什么?”他多少有些吃惊。
“因为她喜欢你自己挣钱替她买的礼物。”我一语双关地说。
“哦。”段柏文摸摸头说,“还真是我自己挣钱买的,不过你别告诉她,不然她又要问东问西的了。”
“我倒是很感兴趣你怎么挣的?”我拿着那瓶香水问他,“这个东西我知道很贵的,不会是买一赠一的吧?”
“还真是。”他说,“所以也不算很贵,我还送得起。”
我那个刚决堤的口,又悄悄地堵上了。洪水再次泛滥,可我已经失去所有缓解灾情的欲望。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那天的饺子,包得很成功。可是他没能吃到,因为他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不用说,我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斯,嘉,丽!他拿人手软,怎么可能不听人家的话呢?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和斯某人共享了她的银行卡、手机卡、IC,IP所有卡!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在饭桌上把他的“礼物”推给我妈,我妈竟然红了眼眶。比起我那个黑糊糊的失败的黑森林,他的礼物明显要更有档次和品质,我甘拜下风。
虽然这份礼物,他明显是从女人那里A来的。
可是“无耻”这件事,要是藏在深处,就会变成“荣光”,你真是不服也不行。
所以,我也不必为我某些“无耻”耿耿于怀,别人都欠了我,我不过是躲在暗处自卫反击了一小回,又何错之有?
夜里十点,我回到房间,来到阳台上,关上阳台的门,狠狠地摔碎了那个会唱歌的玻璃小人。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地闪亮的碎片,如同看到我那颗永远破碎的心。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它们,手指被划破,有鲜血滴落,可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心的人,大约都是如此的吧。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小白脸段柏文,永远都别让我再见到你!
(14)
大年二十九,我妈突然病倒了。
我妈在我心目中一直壮如牛,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她吃过一粒感冒药。所以,当我得知她晕倒在公司洗手间并被送去医院打点滴的时候,我腿都吓软了。
我在出租车上给段柏文的爸爸打了电话,因为我不知道除了他,我还可以求助于谁。但他人在南京,只吩咐我有什么情况马上给他打电话。我独自到了医院,一路小跑跑到我妈病房的时候,发现她睡着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发青,眉头紧蹙,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医生的诊断为:疲劳过度。
送她来医院的同事见我到了,只跟我简单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点滴快完了记得去喊护士。”就丢下我们匆匆离开了医院。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醒了我该给她弄点什么东西吃,是带她回家,还是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我打开她随身的小包,钱包里只有几百块现金,我也不知道该付的费用是不是已经付完?而点滴快完的时候,我该到哪里去才能找到护士?
此时的我,跟一个白痴没有两样。
我傻傻地、无助地坐在那里,守着我熟睡的积劳成疾的妈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护士肯过来望一眼,我弱弱地问她:“我妈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后要注意,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是第一。”
“什么时候能出院呢?”我问。
“要看病人恢复情况。”护士说,“谁也不愿意在医院过年,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运气吧。”
我真想抽她,医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救死扶伤的吗,可眼下我妈躺在这里,她居然冷冷地让我看运气!
就在这时候,我妈好像醒了,她动了动,半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我跳起来,四处看看,不知道哪里可以弄得到水给我妈喝!我一把抓住就要出门的护士,冲着她喊:“我妈醒了,要喝水!”
“走廊那头有饮水机。”她的表情好像我是怪物,手一指,走掉了。
我飞快地往她手指的方向跑去,却压根见不到什么饮水机,跑了好几个来回,又扯了个病人家属问,才知道放在洗手间左边的那个大笨家伙就是。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饮水机,我以前见过的所有所有饮水机,都不是长成这个样子!
更可恶的是,我就算找到了机子,可是我没有杯子!难不成让我用掌心捧水给我妈喝么!
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就这样一头撞到了某人的怀里。他拉住我的胳膊说:“于池子,你在干吗,阿姨怎么样了?”
“我妈要喝水,我找不到杯子!”我说完,抱住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学校的操场边。那一次我差点儿被“横刀夫人”毁了容,他救我出来,我也是这样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真正大难临头的时候,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他用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每拍一下,我就哭得更大声,更悲怆。幸好,他没有因为这样就像上次一样粗暴地推开我,而是轻声说:“够了没够呢?”
后来他去护士那里要了一次性的杯子,替我妈倒了水。又去自动提款机取了钱,交了费,办妥了一切手续。
我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看他取钱,交钱,要发票,跟他去喊护士,打水,打饭。
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当一个小尾巴。可以不必费尽周折去争取,也能拥有最盲目的幸福。
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医生说,我妈的情况不是很稳定,就算暂时出院,第二天一早也要再回来。并且如果坚持出院,出了什么事,医院不负责。
“不折腾了。”段伯伯说,“我们都来医院陪你过年。”
那晚,偌大的病房里,只有我妈一个病人,段柏文家送来了他家包的饺子,味道不如我妈的好,也没有我包的好。但因为有段柏文陪我们吃,我妈看上去很高兴。
消失了很久的斯嘉丽,发了一条短信给我:
“元气,春节快乐!过两天一定要找我玩!我有秘密告诉你!”
这么多感叹号,不知道她有多兴奋?我已经很久不上她的黑暗博客,我甚至决心在新的一年里尘封所有的不快,没想到她还是要在年末狠狠地扫一把我的兴。
我没有回复。
谁回复谁傻X!
段伯伯是晚饭后过来的,董佳蕾没来,说是在娘家陪她父母。但是给我妈送了鲜花。那花一大束,红红黄黄绿绿的,给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气,但段柏文还是趁他爸不注意,拿起来把它放到门外去了。
“你还看不惯她啊?”我说,“她好像变乖巧了很多哦。”
“你妈对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啊?”他责备我,“你自己的脸不也是?”
原来他这么有心,真是弄得我乱感动,恨不得做牛做马来回报他才好。
“吃完了你们就出去玩玩吧,”我妈说,“医院里闷得很,空气也不好。”
“去玩吧,注意安全。”段伯伯也说,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红包,一人递一个。
我一把抢过来,段柏文装假,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死样。
我妈从来不给我们红包,擅长理财的她给我和段柏文都买了保险,每年年底的时候存入一笔钱,据说到十八岁以后,我们就可以像领工资一样每月有钱可拿了。他在我妈那里,总是和我一样的待遇,所以,他一定要回报我才算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