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果(6)

“我要去放烟花。”我对段柏文说。

“除夕晚上的烟花卖得很贵的。”他真是假透了,居然拿着红包哭穷。

只有我妈中招:“去看看也行,不一定要自己放。”

“放,放。”他笑着对我妈说,“阿姨,我逗她呢!”

那天他真的带我去放烟花。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叫“小星星”,两根长长的细棍子,点燃以后可以在手上停留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段柏文把点燃的烟火送到我手上,我矫情地问他:“是不是很像流星雨呀?”

他说:“像狼牙棒还差不多。”

“你开心不?”我不甘心,不惜学萝莉眨着眼睛问他。

“你开心不?”他学我的口气,捏着嗓子说话:“是不是很像流星雨呀?”

我踹他,他踹回我,恶狠狠地说:“你当我是横刀啊!”

得,估计我最渴望的温情脉脉的浪漫场景,在我和他之间,这辈子都别想会出现了。只有横刀会完美地配合我,但可惜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盘菜。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的,永远都遇不到最对的那个,当遇到的时候,却都老的老,死的死,徒留一声叹息。

但至少曾经这样快乐过,在我十七岁这年的新年里,拥有这个浪漫的烟花之夜,我只觉得死而无憾。

年后,我妈终于可以出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出院后,我妈还是在家静养。

那些日子,段柏文再次成为我家的常客,一来就给我妈切水果,倒茶,服侍她吃药,还坐在床边陪我妈说话。马屁拍得没话说。

“以后你别一大早出去买菜了,我买好带过来。”他穿上了围裙,俨然把自己当成男主人,卷着袖子干起了家务,还嘱咐我:“你就负责做饭就可以了,其他事都我来啊。”

我走进卫生间,把马桶刷拿出来,故意伸到他脸前,说:“马桶也归你扫!”

他拽过刷子就冲进卫生间,我听到哗哗哗的冲水声,他竟然真的在刷马桶。我冲过去夺过刷子,忍无可忍地说:“别刷了。”他歪着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算了,就当我替横刀在你妈面前尽孝了!”

我又毫不犹豫地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气鼓鼓地跑出去,坐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横刀长横刀短,哪壶不开提哪壶,横刀这个时候也该放假了,我真怕他忽然一个电话,邀请我去他家吃个饭啥的。万一真是这样,我就只能死在他面前以示清白了。

几分钟以后,他从卫生间出来,坐在我旁边。

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就往我这里靠了靠。我再挪了挪,他又靠了靠。直到我快坐到沙发的扶手上,他才往回坐过去一点点,身子侧过来,对我伸出双手,手心手背轮流给我看过,说:“我洗过手了哦。”

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麻利地削好一个苹果,褪掉外皮,对我说:“赏脸尝一口?”

那一刻,我的心已经化掉了,整个人飘到空中去。但我还是,熬了三秒钟,才凑过去,咬了一口。

我闻到他手上的橘子味洗手液的味道,几乎要淌下泪水来。

“你不恨我了吧?”他问我。

我咬着苹果,努力地摇了摇头。

“恨,还是不恨?”他不明白。

我还是摇头。因为我的心里,也没有真正的答案啊!是谁说过,爱的极致就是恨,恨的极致就是爱,这样高难度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他呢?

但不管怎么说,就是这样,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天天都来,早晨八点报到,晚上八点离开,比上班还准时。

他买菜,我做饭,我们甚至一起打扫家里的卫生,一起去超市买年货,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写写作业,陪我妈看电视,打瞌睡,说笑话。

那几天,我真的品尝到了久违的快乐。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段柏文是我的哥哥,我也知足了。亲人是一个人身上一辈子都割舍不去的一部分,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离某些女生远些,也名正言顺地拥有他的宠爱,直到天荒地老。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我让他教我数学题。

“你招呼也不打,就把我一个人丢在理科班。”我说,“我现在成绩差成这样,你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

“不喜欢理科还选理科?”他说,“你就是这么任性。”

“谁说我任性?”我回答,“你和我坐同桌的时候,就知道嫌弃我,我走了,你不高兴坏了才怪!”

“胡说,我还挺想你的。特别是没饭吃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没有看到我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什么叫挺想的?挺的意思,是超过百分之五十?还是不到百分之五十?比一点点想还要多一点?还是比较想的意思呢?总之不是非常想,也不是特别想,最后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词:鸡肋。

我对他来说,只是鸡肋而已吧!

我正胡思乱想,他又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我替你打扫卫生的时候有发现……”,他说着,从我的床底下拉出一个塑料袋。一看到那个塑料袋我就差点儿晕过去。他却饶有兴趣地把塑料袋打开,抽出那条——有破洞的牛仔裤!好吧,我承认,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但它看上去确实傻透了。

“横刀给你买的?”他指指,说:“老实说,这些衣服鞋子真的很不适合你。我看他的品味真有待提高。”

“不要随便翻人家的东西啊!”我扑过去,将那条裤子抢过来,卷起来,用脚踢到床下,憋出来两个字:“胡说!”

“哦,”他佯装老到,“谈恋爱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就是不能太放肆。”

“那你呢?”我牙尖嘴利地反击,“雪中漫步算不算秘密?酒吧约会又算不算?”

“你真的想多了。”他说,“我和斯嘉丽没什么秘密,我和韩卡卡更没什么秘密。她们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呆住了,我真怕他说出他喜欢的是我这种类型的让我彻底的无话可说时,他从地上捡起那个塑料袋,又掏了掏,掏出一个,相机。

说真的,我当时脑子里完全没有对那个已经被我忽视很久的“作案工具”的任何的概念,而是沉浸在他刚才的一番有关秘密的论述中,直到忽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灵活地摆弄它了。

我如梦初醒,心想,我应该已经把所有的照片都删了吧……删了吧……可是,似乎……应该还有一张……我没舍得的……

我缓缓地站起身的同时,他抬起脸,一脸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脸色苍白得可怕,然后他把相机摆在了桌上,指着那张因为抖动而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出他和某人紧紧相拥的照片,问我:“你是不是把你的相机借给过什么人?”

晴天霹雳下,我患了失语症。

但他不依不饶,举起来,凑到我鼻尖下,让我仔细看清楚,继续追问:“是不是横刀?是不是?”

此时此刻,我只好,真的只好,选择了,沉默。

“我会灭了他。”段柏文那天最后说。

(15)

寒冬的天中,万物沉睡,天空中飘着灰色雾气,校园里没有人的气息,却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灰色大鸟飞来飞去。

这么冷的天,难道鸟儿们不该都飞往南方过冬吗?还是它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早日飞回来,迎接春天?

那天,我一早就来到了学校,在操场上走了好几个来回。操场上的雪化了,余留一些小水坑,像一只只迫切地想要洞悉真相的眼睛。

我低下头,从镜面一样的小水坑里看我自己。

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我发现我以前一直有些耷拉的嘴角,现在竟然也像斯嘉丽的嘴角一般,学会了上扬。但,却不比那寒假前最后一次见到的斯嘉丽更好看半分,一样的大饼脸,一样的毫无生气的于池子。

要变成另一种人,究竟有多困难,我说不上;但至少不会比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夺走你的爱人更加困难。

他是我的,从七岁的时候,我一直就这么想。我付出太多,怎会舍得放弃?所以,哪怕是一错再错,我也要做最后的争取。

想到这里,我迈开脚步,往花蕾剧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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