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你听得见 假若你看得见

我终于忍无可忍,拉过一个走在马路上的无辜男子。把电话开到免提,我问他,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这个男生愣了三秒钟,我不耐烦,加大了嗓门问,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可能当时我的态度有点儿生猛,那个男生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然后我没再理他,拿起电话边走边说,听见了吧?老娘不是没人要,你趁早收起你那相亲的那一套。林耀阳你也是快要奔50的人了,妈也离开快20年了。你能不能点点你自己的鸳鸯谱,少管点儿我的闲事儿。林耀阳憋了半天蹦了几个字出来,他说,林芭比他们一点儿没说错,你真是太爷们儿了。然后挂了电话。

林耀阳是个活得极端矛盾的人。在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当了孩子的爸爸。像所有的愣头青小伙子一样,对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小心翼翼。过了这个新鲜劲儿,便开始把孩子当哑铃,每天最大的娱乐时间就是用我小小的身体举上抛下来健身。把他的小娇妻惊得大呼小叫。

那几年的林耀阳没有钱,也不懂得担负起家的责任。好在那个妻子爱他,不曾抱怨他的贫穷与贪玩,一心操持起这个家。在他们30岁的那一年,她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无药可医,也无钱可医。

那一年我8岁,林耀阳把我送到他的狐朋狗友家寄宿。他们依旧玩小孩子的把戏,像刚刚投入恋爱的男女青年。他背她爬山,背她看海,带她去飙车。30岁的大龄青年去游乐场,玩旋转木马,玩过山车。后来林耀阳跟我说起的时候,表情充满了温馨的幸福。他说,日子从来没有那样美好过。

母亲爱美,最终也没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最后林耀阳把我从朋友家接回去的时候,他大大的手掌拍着我的后脑勺,说,林芭比,以后就咱们爷儿俩相依为命了。他没有哭,或者是哭了,我没看到。我也没有哭。只是依稀记得,那天林耀阳带我走过的那条老巷子,格外的长。

30岁的林耀阳似乎开了窍,也肯吃苦。他说,林芭比,你妈最后走的时候跟我说,好好带大你。他在健身中心做教练,把自己练成肌肉男。那一年的我们居无定所,林耀阳最后陪她的那段日子,卖了房子花光了积蓄。晚上健身中心打烊的时候,林耀阳总是拿着大大的拖布拖整个健身中心的地,换我们晚上睡在那里。他教育我说,林芭比,不管以后的路多么苦难,都要勇敢。不要像我这样,一切都后知后觉,失去才懂得珍惜,现在我只有你,所以我要为你努力。而你也要为老子争气。

我确实争气,不多讲话,会看人眼色,自己的事自己做。即便后来的林耀阳有了很多很多的钱,我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小心节俭度日,以前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后来的林耀阳吃了很多苦,起早贪黑地卖水果,受了气也笑脸待人。他常私下安慰自己说,你妈跟我说,要与人为善。他也曾在天桥上摆地摊,被城管追赶。后来攒下了一点儿钱,趁便宜买了房。那年的房价暴涨,他卖房又买房,这样投机倒把地赚了几笔。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走了狗屎运的林耀阳终于在他快40岁的时候扬眉吐气,公司开张的那一天,他看着母亲的照片出了很久很久的神。

这些年,他不曾让我到寄宿学校,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他经常说,林芭比,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后来哪怕公司再忙,他也没有忽略我。我们的分歧,就是从大学志愿填报开始的。他坚持让我读会计、外语、设计这样的女孩应该学的专业。那是我第一次跟他说,新闻,是我的理想。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为了它。如今,我必须实现它。我说,林耀阳,你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我辍学,一种,你尊重我。

林耀阳玩他的老一套,跑到他的房间捧着母亲的照片发呆。后来妥协地说,女大不中留。直到我拿到L大的新闻系录取通知书,他仍是不情愿的样子。他说,读新闻就算了,还要离我这么远,女儿大了,不爱爸爸了。他找我的麻烦,挑我的别扭,甚至企图藏起我的录取通知书。最后我也上来倔脾气,拒绝他的飞机票与学费。一个人固执地买了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票。收拾了行囊都没与他告别,就奔赴我的大学生涯。

绿皮车到L大,要25个小时的车程。但晚点25小时,也是常事。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坐火车远行。硬座,周围都是外出打工的民工或者村妇。到处堆放的都是行李。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异味,说不清是臭脚丫的味道还是人挤人的汗味。硬座小桌子上摆满了白酒,大干豆腐卷大葱,或者是直接手撕烤鸭,油腻腻的。火车从白天开到黑夜的时候,我终于还是给林耀阳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爸,其实我也有我的理想,在我年轻的时候,请你放我实现它。

很多时候,当人越靠近自己的梦想,与之相交接的时候,就会越紧张。我也不例外。刚入学的那一年,离L市越近,我的心就越忐忑。天黑了又亮,身边的大叔还在没完没了地喝白酒。听某个人曾经讲过,酒定神、壮胆。于是下车之前,我问大叔讨了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大概是劣质的白酒,划过口腔,喉咙,深入到胃。这种感觉徘徊而又纠结,不肯离去。

张妮儿提起那天报到的样子,还取笑我。我像一个彻夜酗酒的不良少女,顶着黑眼圈,带着强烈的酒味站在她身边。她是多么的善良与不嫌弃我,接受了我与她同住顶楼阁楼的事实。

在大学中,我算是一个怪胎。从不逃课,笔记一记就是厚厚的一大本。林耀阳给我丰厚的生活费,在其他女生拿到生活费争相去买漂亮衣服化妆品的时候,我却用来买书。厚厚的正版专业课的书。新闻学的书,都价格不菲。张妮儿常说,林芭比,你的一本书,顶我一件衣服。

我也不与男生过多接触。林耀阳来学校看过我两次,说我穿得像个修女。以后定期给我邮寄洋娃娃一样的衣服,以及各类名目的化妆品。我都转手送给张妮儿。张妮儿才是洋娃娃,我不是。张妮儿接话说,对,你是林金刚。

因为专业成绩优秀,老师推荐我进记者团。那一年,我大二。这是新闻系学生一项极大的荣誉。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每次熬夜写校报的稿子,整理自己的采访手册的时候,我才觉得,那是多么宝贵的一笔财富。宝贵的是当时自己的信念,还有恒心。

大三那年,我被推选为记者团团长。创立记者团以来,唯一的女团长。好在没有人不服。谁都知道团长林芭比不管风吹雨打,从不娇气,有任务走在最前面。更不像别的女生一样,包与重物都要人提。她总是自己扛着摄像机与三脚架,瘦弱的身体,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张妮儿与我说起这些话,我都笑,说,他们把我神话了,都以为我是圣斗士。张妮儿也心疼我,送我全套电动按摩器。

这让我很多时候都觉得,人生奋斗为了一个梦想,然后得一知己,足以。

大四这一年,我最懊恼的事儿就是招惹上了司马楠。我不知道是博士的课程松散他无事可做,还是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讲出的对我二见钟情。但是他的确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我讨厌他每次在我出去采访的时候跟在我身边,不论是假装帮我拿三脚架,还是帮我扛机器。

他经常说,林芭比,我们是多么的有缘分的,你在L大那么多男生中就单单拦住了我,为何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再重申,司马楠,我有男朋友。但是我真的十分感谢,你能欣赏我,假若你能不再打扰我,我会更感激不尽。

司马楠大概听腻了我的说辞。他说,林芭比,我谷歌了你,我百度了你,我人肉了你。没有一点儿可以证明,你有男朋友。你该不是会与自己谈恋爱吧?还是,在与新闻谈恋爱?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电视台实习。忙得焦头烂额。而司马楠就是雪上加霜火上添油的那一种。

我甚至动用张妮儿使用了美人计,司马楠均不为所动。张妮儿失败归来后讲,不仅女博士不好惹,男博士也一样。谈话俩小时,有一个半小时是在讲述你的动人,还有半个小时在教育我如何向你学习。芭比,我认识了你快四年,才发现你这么多优点,才发现你如此明亮动人。不过,说真的芭比,你啥时候有的男朋友?号称头号闺蜜的我,竟然一点儿不知情?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