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的后现代生活
文/秋 若
那段美好的回忆刻骨铭心,镌刻在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孳生出一株难以释怀的枯树,在风雨欺凌中,苍凉地摇摇欲坠
1
我是城北高中最胆小怕事的人,男生们在背后鄙夷地称呼我“懦夫”。有些心地善良的女生会比较温柔,她们甜蜜地笑着蠕动樱桃小口,娇气地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小懦。”
听说我的胆小怕事,一些乳臭未干的校园小混混就总爱肆意找碴儿欺负我。每次我都在来不及承受拳打脚踢之前,抱着头如鼠窜般慌张地跑掉。那速度快得像是在屁股后面放了把火的航空母舰。但我一奔出去就毫无方向感,也不遵循任何轨道。
有时跑进林边冰凉的小河里,变成一只湿淋淋的落汤鸡。打着的喷嚏踉跄地爬上岸,岸边的鸭子也张着扁扁的嘴巴呱呱笑我没种。有时跳进公园的高栏杆里,倒霉地被荆棘扎到。我疼得哇哇乱,地坐在草地上亲手摘着一根根可爱的小刺。吁叹一声:“懦夫不好当啊!连这草本植物都来宰割我。”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无能,虽然挨顿打也不会致命,虽然挺直腰板无畏地鸡蛋碰石头体现我的勇猛也会落下个宁死不屈的美名。可我就是软蛋似的逃掉,或许我真的怕自己会不幸地死在那乱拳之下,成为一只悲天悯人的冤魂。世事难料,卑微地活着比大爷地死去要理智太多。
2
我在学校里睡觉,吃饭,再睡觉。直到放学铃响,才猥琐地拎起书包,弯腰驼背地挪出校门。生活如此本本分分,循规蹈矩。久而久之,那张原本用来为学习服务的课桌,就变成了我懦夫尹恩河的寄生床。
日子就是这么混吃等死地拖沓度过,深夜的冷风夹着黑色的世故和凄冷侵入我的房间,把躺在床上的我这颗发育迟缓的猪脑吹得如打了鸡血般的振作。
像是被一特纯情的花季少女附身,我邪门地瞪着两只无神的双眼,浮想联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思春发痒,知道的就以为我抑郁失眠。我妈心疼地给我准备了帮助睡眠的药物枕头,我叩谢过母亲大人的一番恩情之后抱着枕头仍旧睁着较劲的驴眼享受无际的黑暗。此时此刻,知我者唯有鬼也。
自踏进这所学校的大门起,我就下定决心安分守己地混到毕业,做一名有头有尾的乖学生,绝不始乱终弃。所以我故步自封,不问世事,乖乖地在学校里睡着觉,以一颗单纯的心等待时间他老人家一天天把我从中学时代顺利地拖走。
在这个班级最不受重视的旮旯里,摆着一张双人课桌,半年以来,早就被我染指般贴上了懦夫的标签。处在这所偏僻的角落,充分象征着我不受重视的地位。凡是被排挤到我身边的学生,都是被老师放弃了的绝症患儿,是用教鞭打死了缓过来再打死也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的朽木。就像我,如一朵永远都滴不出雨的浮云,孤单地荡在半空,镇守着自己的虚无。
而先先后后从我身边经历过的被判死刑的学生,要么有自知之明地辍学,要么拉帮结伙地逃课泡网吧后,被校务处义不容辞地下了立刻滚蛋的裁决书。
因为这是升学率全市第一的高中,他们不允许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却极为人性化地把我留了下来。因为我一不惹是生非,二不逃课旷课,三不抽烟喝酒耍流氓。我这颗老鼠屎被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安分地窝在这锅鲜汤里,自顾自地裹挟起一个人的孬种,从不给别人带来任何困扰。这就是我可以不死的充分理由。
3
直到有一天,孟柔然这个小女人像是阴魂不散的狐仙一样在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突然落在我同桌的位子上。被早上的铃声惊醒的我还没来得及伸伸懒腰,就看到身旁倾国倾城的她对着我妩媚地一笑。
我的脑子瞬间被一巨大的冰块所封冻,讶异地问:“你怎么坐在我这儿?”
“我是新来的借读生,孟柔然,你好。”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伸出一只指如削葱根的小手,表示她温柔淑女的友好。
“什么?”孟柔然这丫头颈上是一张深卡其色的脸蛋儿,笑起来有两个耐看的梨涡,浑身上下透着碧昂丝的气质和风采。以貌取人,她是很漂亮的,可是漂亮也不可以当饭吃。我个人觉得,她这种类型与我很不搭。
她这副尊荣怎么看也不像是问题学生,实在没有坐在我这种人旁边的资格。我挥着修长的鸡爪胡乱收起她课桌上的书本,塞进她的书包,冷冷地说:“我这儿不欢迎你,请你离开。”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今天上午才从城南高中转学过来的新生,因为是个有希望考重点的苗子,校长还亲自把她领到我们班。
令校长不解的是,这个种子学生放弃在加强班深造的机会,而指定要在我们普通班安巢落穴。望着她漂亮的侧脸,我在心底惋惜地叹着:“她这又是何苦呢?“
我心中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当成人话认真地在心里过一遍。果不其然,午餐折回,看到她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翻看课本时,我就确定,答案是否定的。
我一直讨厌有人来分享我的地盘。像这种另有企图的优等生就更令我反感。所以低调的我首次打开话匣子讲了进校以来最烦琐的一次话,我是苦口婆心,拉东扯西,试图规劝她改邪从正。可这丫头片子仍然一根筋儿地用力拉直自己修长的脖子,把我的话当成一阵不痛不痒的耳旁风,搔首弄姿,一笑而过。
她的喉咙发出细如发丝,韧如钢丝的声音:“尹恩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走。“言语里透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决。
这样乖巧的女孩居然为了留在我身边儿,立下如此狠毒的誓言,让我实在有点敬畏自己的个人魅力。虽然我表现得唯唯诺诺,可靠我这张帅到流脓的脸,看样子还是能够混口饭吃的。
无奈之下,我放弃了对她的驱逐。反正就是一个人,还是个灿若桃花的美女。有美女坐在我身边陪着我睡觉,我也算艳福不浅了。
望着她笃定的目光,我无所谓地说了一句:“那好,随便你。”说完,便豪爽地把上衣脱下来,摊在桌面上,用半张脸贴了上去。不到三秒的时间,我就陷入浅睡,不到五秒的时间,我已经睡得呼声震天。
我听到她嫌弃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能不能振作点儿。”继而故作镇静地翻着课本。她这样固执的行为举止我只能归结为一个原因,就是她爱我爱得要死。
可自卑的我根本没有勇气站在她身边,我只有拉起她的手一把推到莫修溪身边,语气乏力地说:“这才是你该爱的人。“
没错,莫修溪是个看上去很踏实的男人,而且完美得一塌糊涂,任何女人跟了他都会幸福一辈子。如果有幸来生也遇见他的话,那就是两辈子。
我经常偷偷地发现,莫修溪的眼神在上课时间总会不由自主地越过千头万头飘到后排,因此我断定,如果他不是同性恋的话,那他爱的一定是柔然。
这才是才子佳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都极为上镜。正面,侧面,背面,前面。就连从上面拍,都是两撮梳理得柔顺黑亮的秀发,没有半根杂毛。像极了两簇品种优良的非洲牧草。
所以我竭尽我懦夫卑微的一点儿能力极力地撮合着看上去很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如果做媒成功,也算是功德一件。
望着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那片暖橙色调却浸着忧郁的夕阳中,眼睛不由一酸,眸角流露的却是无法隐忍的荒凉。
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受辱,可还是在再次直视柔然的眼神时,内心宛若针扎般的疼。那种叫人窒息的痛楚一次次把我拉回有远纯的日子。那段美好的回忆刻骨铭心,镌刻在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孳生出一株难以释怀的枯树。在风雨欺凌中,苍凉摇摇欲坠。
4
我和杜远纯这猴儿孩子从出生就在一起打滚,五岁时光着屁股在盆子里洗澡,八岁时穿同一牌子的内裤步入童年。
从小到大,我们就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蹦到哪里,另一个都会屁颠颠儿地尾随而去。属于臭味相投互称知己的小太保。一样不喜欢念书,却都怀揣一个不切实际的大学梦;一样叛逆着一张歪瓜裂枣的脸惹是生非;一样见了有模有样的小妞儿就流氓兮兮地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