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的后现代生活
两个热血青年终日混在一起,以爷们儿自居。还恶心巴拉地滴血为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挂。“
两只酒杯粉碎在地,象征着我们当时的决心有多铿锵。
可话一出,远纯就有点儿后悔了,他半张着嘴白痴地问我:“恩河,如果将来是你先挂,我岂不是很吃亏?“
我无语地黑着一张脸,觉得这小子还真够明算账。
十六岁的时候,我们都发育得很好很健康很阳光,转过身去,像极了刘德华的两个乖儿子,安逗和黑仔。
明媚的下午,我们遇到了帮家里看蔬果摊的孟柔然,远纯吊儿郎当地走过,恰逢一颗颗灿黄的金橘滚到他的脚下,唤醒了他馋猫的本质。他就像是接到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样很荣幸地捡起来,麻利地剥了皮,神速地丢进了嘴中。还转过头本着有福同享的信念,丢给我一瓣,笑眯眯地连声称赞,“真他妈的甜啊!”浑然不知身后一双暴戾的眼睛已经放着时速120迈的冷光把他的头盖骨秒杀了。
当时收账赶回来的小女生孟柔然看着倾倒的金橘筐子和正津津有味咀嚼的杜远纯,武断认定,这一切都是他酿的祸。她手持着一个半米长的大白萝卜,虎视眈眈地瞪着远纯吼道:“你这家伙,敢偷吃我的小金橘?”
远纯有口难言,情急之下手里的金橘皮脱落在地。看到明显的证据现身,孟柔然更气势汹汹地一顿海吼之后,远纯的脑袋就“砰”的一声绽开了花,而且还是惨白的萝卜花。
其实,这也不是谁的错,那橘子自己滚到远纯脚下,这能诬赖我们心地纯善的远纯是贼吗?
远纯这一棒被敲得多冤枉。我放一颗橘子在嘴里,很客观地分析现在的情形。更悠然地观赏了一次激烈的斗殴事件,并在凄凄惶惶的等待中见证了一家蔬果摊的粉身碎骨。
各色的蔬菜瓜果在两个人头顶龙飞凤舞,酷似《东成西就》里的开场。经过了好一段时间的阵仗,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
远纯的双眼变成两轮旋转的无烟黑蚊香。柔然的额头渗着血红的黏稠状液体,眼皮上粘着一薄片的西红柿皮,衣衫褴褛地喘着粗气,颓废得像是女版的犀利哥。
战争结束,我仗义地走过去一把搀起已经软掉的远纯,转身要走,却被“犀利姐”瘦小的身躯挡住了去路。我有点火大地问道:“人都被你扁过了,你还想干吗啊?”
柔然的手硬挺地指着已经瘫痪的蔬果摊,嘴里吐出两个字:“赔钱。”此时“犀利姐”的衰脸瞬间又换上了“女地主”的音容。
可是江湖上谁不知道我们哥儿俩是穷得叮当作响的,她要我们赔钱还不如再大战几百回合来得容易。
我面露娇羞地解释着我们的状况。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搜遍了我的全身,果然身无半毛钱。方才无计可施地失落地叹了口气,“真是两个穷光蛋。”我本以为平安无事躲过一劫,哪知她又灵光一闪,泼妇般粗鲁地拽过别在我胸前的学生牌,很霸气地说:“明天我就到你们学校去取钱。交不出的话,你们就死定了。”这个刁妇凶神恶煞,又如此暴虐,而那凶恶的表情分明真切地告诉我,她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孔老夫子有句话说得真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彻底无语了,哀怨地端详了一眼肩旁面目全非的远纯,都是你小子害的。
5
结果真的被追债了,每到放学,她就鬼魅一样闪现在校门口,吓得我们屁滚尿流的连正门都不敢走。终日靠着翻后操场的高墙才得以脱身。远纯捶着课桌愤然地跺着脚,“这个女流氓,老子非得带一帮兄弟砸了她的饭碗。”
于是在十七岁的仲夏,因了一野蛮女子的逼迫,意气风发地挽起袖子,加入了当时很牛X的帮派,行虎帮。在一群混混儿老前辈的屁股后面充当小弟,其实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失学男青年。在我们心里却被认定是义盖云天、气宇轩昂的古惑仔。我承认当时年少的我们都被个人崇拜主义蒙蔽了心智。
我们大摇大摆地跟在侯拯老大的身后,狗仗人势的胆子也大了两倍。远纯歪扭着身子晃过去,逼着柔然向他赔礼道歉,可是倔犟的孟柔然是一块宁死不屈的钢铁。她握紧了手中的钱袋,无所畏惧地凝视着远纯那张布满青春痘的老脸。
冲动是魔鬼,身后新结交的“好汉们”刹那间吸附了魔鬼赋予的力量,爆发力十足地一拥而上,那处命运多舛的蔬果摊还没养好元气就又被摧残得遍地开花,惊慌的远纯拦都拦不住。失措的柔然疯狂地去抢救那些瓜果,却被侯拯老大粗暴地推到墙角,与侯拯四目对视良久,两条愤怒的火龙急速射出并在中途相撞搏杀,互不相让地想要把彼此的气势盖压过去。
远纯匆忙地走过去想要扶起柔然,却被她毫不领情地甩开胳膊。
那帮龟孙子放着威胁的狠话擦着鼻子牛哄哄撤去,我和远纯才良心发现地转身返了回来。
她看到我们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紧紧握住手里的钱袋。仿佛那是她的命一样。此时过多的解释只会让她更恨我们,带着赎罪的忐忑,我们心有灵犀地一同蹲下身,表情凝重地把地上尚还完好的蔬菜装回篮子。
柔然倔犟的面无表情的脸上刻着四个字,我恨你们。此时我想哪怕柔然再挥起白萝卜敲我们十万下,我都甘愿承受,可此时她什么都没做。那一副冰冷得要凝结的神态与之前的对远纯的反应大相径庭。
在确定我们没有恶意后,她对我们放松了警惕。远纯推起三轮车,送她回家,她抱着钱袋走在后面,压抑不住心中的困惑,我终于开口问道:“你就那么爱钱吗?“
晚霞橙黄的背景下,怒气渐被平复稀释,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个落魄的拜金女。
可也就在那天晚上,我们才明白了一切。
柔然家中有一个患了绝症的奶奶,妈妈为了在家照顾老人才把菜摊交给了柔然,为了付奶奶昂贵的医药费,柔然才在放学后辛辛苦苦地来市场卖菜。直到那时我才了解,钱对于柔然来说,意味着什么。
柔然的妈妈请我们留下来吃晚饭,可我拒绝了,一顿饭算不了什么,可对于一个这样的家庭来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临走时,远纯拉着柔然的手,热泪盈眶地向她保证,蔬果摊所有的损失都算在他的头上,但是这穷孩子跟我一样一无所有,身无长物。他到底凭什么在保证,是他那瘦骨伶仃的小体格吗?
我们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统统塞到柔然的手里,一共是八块五毛钱。她推托着说,她不要。我总觉得这不是她说的话。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追债女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有原则起来。
远纯冷漠地警告她说:“你难道是想明天我们还出现在你的菜摊前吗?”她的身体一哆嗦,乖乖地合上了手掌。
第二天我和柔然缘分天注定地不期而遇,在药店门口相逢。我就开始相信我们之间渊源甚深,不管我是不是故意漫不经心地在柔然家附近的街道转悠。从药店出来,我故作没事地说了句,好巧啊,接着应我盛情相邀,她才决定答应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请她吃饭。
米线店里,我们由起初的拘谨渐渐变得熟络起来,好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样,彼此敞开心扉。
那天她一不小心把汤汁洒在衣服上,我当即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给她,递出去之后,我的脸就没骨气地红了,想到一现代的大老爷们儿裤兜里还装着这玩意儿。不知道柔然会不会觉得我太娘。
出乎意料的是,柔然并没有觉得我很另类,反倒微笑着接了过去,一边擦一边说,她小时候,妈妈总会把这样的小手巾系在自己的胸前。我当时就得意了,看来我们童年的放映机也有类似的镜头浮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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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算是我背着远纯干的唯一一件怜香惜玉的事儿。可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所以我把柔然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那小子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转移话题地对我说:“恩河,爷们儿喜欢上一个妞儿。”
我拍着他的肩膀,惋惜地问:“又是哪家的倒霉孩子被你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