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的后现代生活
他嘴巴里慢慢蹦出三个字:“孟柔然。”看着他不苟言笑的神态,我都有点想吐,我认识这小子十多年,从来没见他一本正经地矜持成这副嘴脸过。
可以我的了解,这小子对孟柔然的印象并不好,远纯曾经用非常卑微的词汇形容过她,他说爷们儿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丑的女孩儿;他说她就像背着箩筐捡煤球的日本野猴;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妮子还能撑多久?还妄自断言她长大了肯定嫁不出去。他说如果她嫁不出去,老衲就发扬大慈大悲的佛法精神,纳她为妾。
我连忙纠正:“大师,出家人该守清规。”
他立刻闭起眼睛,双手并拢,不要脸地说:“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悟色。”
我实在难以想象,多年之后孟柔然握着西红柿,左腿上摆,躬身弯腰,对着远纯的脸就是一直球猛攻,我猜,他到底是会发火?还是舔着嘴边的西红柿汁媚笑着说:“呵呵,老婆,别浪费粮食啊!”
这大概是围城里最惨的悲剧。
后来,为了赔偿柔然的损失,远纯发挥奇思妙想。绑上红头巾立志要出去赚钱,并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份特历练人的差事,在建筑工地扛水泥。我义不容辞地脱下衬衫,和远纯肩并肩地裸着上身,汗流浃背地奔波在赶往工地的小道上。
后来,远纯果真向日本野猴表白了,后来又被日本野猴拒绝了,后来,远纯就颓废了,后来他又振作了。
他不耻下问地向我请教:“恩河,你说用什么方式可以让孟柔然那丫头爱上帅气的我?”
我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站起来,一把抓过刚刚路过的一个小女生,很男人地将她搂进自己宽大的胸膛,并以倍儿具磁性的男中音对她说:“爷们儿稀罕你。”
坐在路旁端着面的远纯,咬着筷子目瞪口呆地愣着。
我轻松地放开那个女生,正色道:“只要这样就行啦。”
远纯支支吾吾地说:“行……行吗?”
我很确定地点了点头,身边的女孩儿意犹未尽地流着口水,色迷迷地对我说:“真的吗?”
我以三秒钟搞定的效率向远纯证明了一句歌词,“你还不懂,你还不懂,一个拥抱能改变所有,这绝对可以打动她。”
歌声刚落,就看到孟柔然穿着碎花裙子,扬着被太阳映得粉红的小脸。手里拎着饭盒,显露出不悦的姿态。
我的心也再次被夏日多愁的晚风划开一道凛冽的口子。
远纯惊喜地站起来,对着柔然挥手。
“嗨!孟柔然,我在这儿,”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柔然是专门为他来的。
柔然走过来,简短地打了招呼,无奈地把饭盒递到远纯面前,
远纯窃喜道:“给我带的吗?里面是什么?”他一边揭开盖子,一边问。
“是蛋包饭。”
说话间,远纯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你要知道这厮刚刚啃完四块三明治。两根半米长的夹心香肠,不知道是工地的活儿太重,还是今天他肚子的体积容量格外的大。
我心凉地搂着刚结识的小女生,知趣道:“你们慢慢享受二人世界,在下告辞。”说完含笑而去。尽管蛋包饭是我最爱吃的,尽管我到此为止,我还饿得头昏眼花。尽管在迎上柔然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时,我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懊恼与苦涩。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转过脸时,身边的小女生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尴尬地摸着头笑着说:“哈哈,哈哈,因为……因为你很可爱啊!哈哈。”
她的眼里焕发着异样的光彩,娇羞地低下了头,轻声问:“真的吗?”
看着她的样子, 心想:坏了,这下把自个儿也卖了。
对,因为那个借题发挥的拥抱,我就被这个女生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后来我作了好大的努力才令她死心。
而身边的远纯依旧青着脸,拄着脑袋嫉妒。因为他采用了我支的招,却吃了一记凶猛有力的猴拳。他是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行,他就不行了。不过,我也可以官方地解释为是长相的问题。其实有时候帅气也是一种罪,我招下的罪也够遭天谴的了。
7
烈阳照在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上,仿佛要灼干它所有的水分。
疾风和着滂沱的暴雨,席卷了整个花季的欢声。
星期六早上,远纯去蔬果摊找柔然,却看到行虎帮的混混儿们在找柔然的麻烦。
侯拯拉着柔然的胳膊放肆地说:“小丫头,哥看你长得不错啊?”
柔然挣扎着,却被他的蛮力扯得更凶,腕间乍现一圈绯红的印子。
远纯怒火中烧地冲过去,一拳把侯拯击倒在地。侯拯擦着嘴角溢出的血站起来,不明原因地看着发飙的远纯要吃人的脸。
他对着远纯大叫:“你小子疯啦?”
“为什么还要在这儿闹事?”远纯不明就里地争道。
侯拯松开他的衣颈,闪身一记响亮的耳光。“老子做事还用你管?“他指着柔然的鼻子,说:“小丫头,哥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做我女朋友的事,三天之后,我的耳朵想听到它认为满意的答复。”说完,大摇大摆地晃身而去。
侯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而且还是远纯和我都心仪的女生。他爷爷的胸。
听着远纯愤愤的说辞,我的拳头也攥得绷紧。顿生一股想打爆侯拯脑袋的冲动。
当天晚上,远纯送柔然回家,遇到了等在巷子里的侯拯和他手下的一帮人。
侯拯叫远纯不要多管闲事。远纯龇牙咧嘴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侯拯就笑了,笑得分外阴邪,他说:“小子,不错啊,能泡到这么正的妞儿,让她陪大哥出去玩几天呗?”
随着远纯凶猛的拳头落在侯拯的脸上,一场厮杀就开始了。行虎帮的兄弟在侯拯的命令下,持着手中的钢管向远纯奔来。而那一棒重捶下去,远纯的头顶淌出一道鲜红的血痕。那些棍棍棒棒在远纯倒下的那一刻,也都乒乒乓乓似无意识的红豆般落了地。
我赶到的时候,柔然正抱着地上的远纯哭。
……
他牵着柔然的手,皱着眉头说: “柔然,我喜欢你,我是真心喜欢你。”
柔然止不住眼泪,边哭边把他抱得更紧道:“我知道。”
他抓着我的手,无力的声线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苍鹰:“恩河,这辈子帮我照顾柔然,下辈子,爷们儿再亲自照顾。”
我把他抱在怀里大骂:“你小子在说什么混账话?”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感到他的身体这么无力过。谁了解,那一刻,我究竟有多恐惧。
“恩河,好死不如赖活着,下辈子,爷们儿要赖活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沉下去,多彩的世界在他眼中仓皇地落下了帷幕。雨声在耳边绝响,浇熄了那盏彷徨少年生命的烛光。
远纯因为脑部出血过量而没能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我跪在太平间,哭了三天三夜。
我知道再哀恸的嘶吼都不能够将一个逝去的灵魂唤醒,可是至少允许我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缅怀告慰狠心丢下我的兄弟。
尹恩河这辈子就哭过两次,一次是出生的时候,一次是远纯死的时候。
行虎帮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警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全面通缉。两个月过去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8
我带着一颗将死的心,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柔然,我答应过远纯要好好照顾她,可站在她面前,看到的是同我一样不安的局促,那眼波里浸透的哀思,我更害怕去解释。或者,我已经疲累于自己软弱的意志里,没有勇气去触碰那恍惚背后的真心。
我再也不可能牵住柔然的手,因为我们两个身上都背负了远纯过于无私的希冀。这是相斥的爱情,又是共同的信仰。
那小子用自己的死成全了我和柔然,却把我莫名地推进了一场满是废墟的冷夜里,让我感受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冷寂和萧条。
我收起最初的戾气和仇恨,把自己成功地桎梏在这个角落。终日浑浑噩噩地度日,不敢再睁开自己的眼睛明朗地审视世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怕在不经意的转角瞥到远纯那小子依旧嚣张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