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的后现代生活
自从柔然锲而不舍地追我到北中后,我就无法没心没肺地安眠。我趴在课桌上扮死鬼。希望自己早日归西的愿望在我心底萌生出一颗茁壮的苗子,在没有任何雨露浇灌的环境下更加暴虐地疯长。我知道,最终它浓墨色的枝桠会把我吞噬,就像恶魔的手,撕扯,毁灭,一地的残骸。
我还是带着这些无法泯灭的经历睡了,睡得死去活来,睡得精神委靡。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瘫在仓库的角落,身旁围着一群阴腔怪调的小混混儿们不住地对我抛着带有蔑视神色的媚眼。
其中还窝藏着一些初中部学生青涩的面庞,虚张声势地凑人数一眼被我看透。估计是想拿我这个高三的懦夫先练练手,熟悉一下江湖上的血腥味。
这种状况我早就见怪不怪,一群自以为够狠的毛孩儿,哥哥在打天下浴血奋战的时候,恐怕你们还坐在小学的课堂里跟着老师念aoe呢。
我觉得他们应该冲着我鞠上一躬,然后毕恭毕敬地说上一句:“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因为他们得瑟的样子特有我和远纯当年的神韵。
可与世无争的我还是退缩了,我不敢再握紧拳头去和他们斗殴,我只想安分地走完我应该走的路。
我永远记着远纯在临死前对我说:“恩河,好死不如赖活着,下辈子爷们儿要赖活着。”
我依旧以神速拨开人群,奔出仓库,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去路,那熟悉的身形,叫我的心里瞬间翻滚起无限复仇的波涛。
他在我面前停留不到三秒钟,却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像是幻觉一样,诱骗着我的眼睛。
我的脑中赫然涌起一股滚烫的浪潮,焦灼得我的心都要擦出血来。我疯了一样奔出去,却早已不见了任何行迹。
只与匆匆赶来的柔然撞个正着。
她担忧地对我说:“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便拉起她的手,向小河边跑去。
在波光的暗影里,我告诉她,我看到了侯拯,她骤然失色地蹙眉道:“他在哪儿?”
我眼底烧起一种按压不住的愤恨,嘴唇不听使唤微微颤抖:“就在我们身边。”
对,那个影子就是侯拯,他是低年级的小孩子们请来对付我的大哥,传言都说他曾经杀过人而被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所盲目尊崇。
在看清楚我的脸时,他惊恐地逃开了,半年前,他蒸发在城南的街头巷尾,半年后,又在城北出现,我把这一切归咎为天意。
9
隔日,在我打算报警时,却发现一旁的柔然和莫修溪不见了。
我预感不祥地四处询问后,仍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直到班里走进来三个染着怪异颜色头发的小孩儿,站在前面的一个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们老大说了,要想见孟柔然,就到华安街二十号的巷子里。而且……”
我急切地跑出去,却被他们拦住肩膀神气道:“我还没说完呢。”
等我跑出校园时,三个毛孩子已经倒在了四班的教室里,痛苦地呻吟叫疼。我早就说过,哥哥在闯荡江湖时,你们还是咬着棒棒糖玩过家家的小娃娃呢。
见到柔然和莫修溪的时候,我看到蒙着脸的侯拯右手握着钢管很有节奏地敲在左手上,故作镇静地看着身后被捆绑得不能动弹的他们。
他转过身,在我面前缓缓揭下黑布,面目狰狞地瞪着我。
我压抑住内心想把他碎尸万段的怒火,语气平稳地说:“放开他们。”
他竟吃吃地笑了两声,伸出食指在我面前灵活地摇了摇,“不可能。”
他给我开出条件,如果我不报警透露他的行踪,他就不会再找柔然和莫修溪的麻烦,眼前的侯拯也是怕的,不然他不会静下心来和我讲这些废话。明知道我不会答应,可如果不答应,他又要对柔然他们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儿。
情急之下,我还是动用了武力。我和远纯都是打架的好手,即使是侯拯这龟孙子也会让我们三分,远纯的死是个意外,可我要让他为那场血淋淋的意外负责到底。
我一脚踢在侯拯的肚腩上,他一个踉跄跌倒在混混儿们中间,接着骂骂咧咧的那群人像疯狂的畜生一样向我扑来,我在勉强抵挡了几招之后,很快变得力不从心。血肉模糊中,我又看到远纯那张惶惶不安的脸,那种欲生欲死的感觉,半年后,我真切地再次体会。
柔然几近崩溃的哭声喊声渐渐在我耳边绝响。我的眼前乍现一大片无声的白布景,像是死亡的颜色慢慢吞噬着我的肉躯。
恍惚中,远纯微笑地对我说:“恩河,下辈子,我要赖活着。”
内心的斗志再次被燃起,我猛地从棍棒的敲击中站起身,以迅雷的速度逃出了这个野兽般的团伙。
我忍着疾风撕裂了的伤痛没命地跑在华安街,那群带尾刺的黄蜂穷追不舍,那一个个丧心病狂的恶徒也顺利地坠入了警方的埋伏。
在一把把闪着正义亮光的手铐铐在他们手腕上时,我也看到从侯拯的眼角流露出不服的挣扎,且容许我稍稍侧目,从他那不经意掉落的滴滴泪水中,读到一丝莫及的悔恨。
我早就打电话报了警。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侯拯该有的惩罚。他锒铛入狱之日,也是远纯瞑目之时。
而我当初选择转学到城北高中,不只是为了逃避,更是为了在城南搜寻无果后,更有针对性地探查侯拯的行迹。我不信,他真的解散了行虎帮,所以我到无人的小河边,到僻静的公园,甚至残叶满地的小树林。一切可能帮派活动的场所,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我在心中认定,总有一天,他会尝到报应的恶果。
柔然最终没有跟莫修溪在一起,那天正是她约他出来道出真相的日子。她在华安街口认真地告诉莫修溪,她来北中的真正原因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尹恩河。也就在那时被心怀不轨的侯拯发现,并劫持。
10
三个月后,高考的钟声在众莘莘学子厚厚镜片的反光下姗姗结束,柔然和莫修溪考上了外省的名牌大学,只有懦弱的我没有参加高考。
站在远纯的墓前,寂寥的心被六月的风撕扯得很疼很疼。柔然站在我身边说:“恩河,我费尽周折才能再次见到你,我想用我的全部来安抚你的伤口,可看到你那空洞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你始终不能走出来。其实我们同样深爱着那个人。远纯在消沉的生活中离开我们,而你必须担起延续他未了生命的责任。你明白吗?”
“不要再在逃遁的岁月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了。等到你重新猎获新生的希望,我才有勇气诚然面对那颗远走的心。”
此时我才恍悟,其实在远纯离开的那一刻,把柔然的心也一同带走了。她追随我到城北高中,也只是在苦苦捕捉远纯的影子,更是为了替远纯照顾这个懦弱的兄弟。
柔然走近墓碑,蹲下身,轻轻地印上了自己的一记初吻。她嘴角上扬,微微笑说:“远纯,四年后,我再来看你。”说完转身离去。婆娑的身姿好似夕阳里的天使。
秋天潋滟的日光挥洒在我的耳际。我单肩背起书包,重新踏入了城北高中的大门。我要复读一年,目标是考上我和远纯都希望考上的大学。
远纯,相信恩河,明年兄弟会为你达成最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