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更美的天国

能醉人。

这里的酒想来是好滔,否则我不会这样快就醉了。醉掉的我开始趴在桌上低声哭,像初生的婴儿,急需将肺里灌满新鲜的空气。

我一直觉得,失恋是不丢人的,真正丢人的是,你把你珍若拱壁的心意拿给那人看,那人却视如草芥。

我念及自己每一次的恳切,和齐蔚每一次的规避,忽然悲从中来,不由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出了包房。

“齐蔚!你这个王八蛋!”我站在大厅里扯着嗓子吼。

人人都把我当笑话看,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坨沉重的铅铁,摇摇欲坠。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是见到了齐蔚的脸。原来,他还不算是铁石心肠。

睁开眼的瞬间,我明白了过来,这里是齐蔚的那间平房,我躺着的,正是齐蔚的大床。

溃淡的奶气让我不禁四望,然后被惊吓住的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旁边的婴儿车里睡着的。正是那天见过的小婴儿。

齐蔚慢吞吞地拿着两杯水走过来:“你动作轻些,他才睡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是你孩子?”

“算是吧。”齐蔚在黑暗中幽幽地抬起头,“你再睡一会儿吧,天亮我送你回家。”

他转身悄然离开,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八月会不会下雪?如果不,我想我大概出现了幻觉,因为,我似乎看见了漫天的风雪。

你什么都有

齐蔚只送我上公车,那辆摇摇晃晃的公车载着我远去的同时,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刚一进门,我看见挂在墙壁上的日历已经翻到了8月27日。暑假快结束了,而我,却发现自己病了。

这真是一场奇怪的病,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但脑海中却总是反复播放着同一个画面—一

漫天的风雪中,有一个穿着黑色皮衣骑着机车的男人,直直地冲向了沿海公路的尽头。海水幽深而黑暗,他落入其中,再没有浮出水面。

我开始号啕大哭。

托这场病的福,开学后,我没有去上课。表妹哭天抢地地给我的爸妈打了电话,他们终于舍得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顺便,把我送进了附近的疗养院。

疗养院的这一层楼里,住着许多形色各异的病人,又或者说,比常人多思一些的幻想家。

在他们的世界里,地球可能是方的,太阳可能是绿的,反正,一切都是与众不同的。所以。我跟他们比起来,又着实显得格格不入了一些。

但是他们并不会真正打扰到我的生活,因为疗养院里,总会有很多人致力于维系着祥和的环境。由此,我可以尽情地在这里睡觉、做梦,拼凑记忆中可能被遗忘的部分。

在一个雨露淋漓的清晨,我终于梦见了我的小时候,其实也不算很小,大约是和如今的表妹一个年纪,13岁。

那真是一个燥热的午后,爸爸带着我和7岁的表妹去B城的公园。公园里有一面像镜子一样的湖,蓊郁、平静,深不见底。

我与表妹蹲在湖边玩耍,或许是打闹得过火了些,表妹竟然一个踉跄,摔进了湖里。当然。随着她一起掉进湖里的还有我,因为,在落下去的片刻她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们都不会游泳,所以只好在水中狼狈地扑打和呼喊。好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爸爸很快便听见了我们的呼救,脱掉外套飞奔了过来。

那一刻我心中似乎有无数白鸟在扑腾,眼中燃起了期望的光芒。然而纵身一跃跳入水中的爸爸却并没有先救起我,而是凫水游向了在我三米开外处的表妹。

毫无疑问,在二选一的选择题里,我被首先摒弃了。

当然,我并没有因此丧命,公园的湖水不是江河大湖,这短短的时间差酿不出人间惨剧。被捞上岸的我疲惫得像一只脱力的水鸟,只知道死盯湛蓝的天空,连恐惧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之后,我便发现我失去了一些东西。嗯,不是太重要。也不是完全不重要的东西。

我失去了我的嗅觉。

医生说,这是因为脑部嗅觉神经纤维因为意外被部分或完全割断的关系,无法治愈。我虽然听不懂他前面的学术性解释,却了解到结果——我变成了一个隐形残疾。

但我觉得我是不应该怨恨爸爸的,毕竟是表妹家的事业养活了我的一家人,爸爸实在没有理由让表妹受到任何伤害,即便,他的女儿会因此受到伤害。

我让爸妈隐瞒了我失去嗅觉的事,甚至在B城住到了15岁。初中毕业后,才考回了A城的寄宿高中。毕竟,A城才是我的老家。

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大约是觉得对我有愧,在填报高考志愿时,爸妈并没有干涉我,而是任由我自主选择。

然后,我在A城的大学里,遇到了齐蔚。

我醒来时是下午时分,有个漂亮的看护姐姐敲我的门,说有人造访,我问她是谁,她说,是一个模样挺干净的男生。

我想了想,答道:“那让他进来吧。”

果真是齐蔚。我还在琢磨他是从哪里得到我住在这里的消息,他却先不打自招:“你表妹告诉我的。”

我哑然失笑,呆呆地看他。没想到他却面色苍白,神情苦楚:“她还说,你喜欢我。”

这个多嘴的家伙!

我抬头看了齐蔚一眼,这大约是我第一次见他痛苦的样子,不过,他为何要痛苦呢?难道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绝我而苦恼。我不禁笑了起来:“哦,如果是真的呢?”

没想到这次他却始终没有抬头:“对不起,你什么都有,以后一定会遇见更好的。”

这真是一句混账话啊,我什么都有,但我唯独没有你。

远方有更美的天国

在来年春天的时候,我收到一笔1000元的汇款单,汇款人匿名,但我知道他是齐蔚。可那时我已经在着手准备出国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去取那笔钱,只好暂时把单子收了起来。

没错,我病愈了,因为一个分不清是由谁先开始的亲吻,我觉得这结果真是疯狂。那天在齐蔚明确地拒绝了我以后,我动手打了他,不是耳光,而是拼命握起来的拳头。然而那个拳头却变成了一剂猛烈的催化剂,我们生生吻在了一起。

一吻结束后,我目露凶光:“我恨你。”

是啊,我恨你结束了我爱你,他迅速逃开,背影悲苦。而我呆坐在原地,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另一些话。

在更早一些的那个清晨,在我从齐蔚家离开后,其实是又折回去了的。因为我收到了那个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妈妈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你昨天明明不在。”

“我就住在隔壁,趁你半夜睡着过去记下的,你当然不知道。”

“那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告诉你一些事罢了。”她微微笑了。

还记得那个幻觉吗?那个在漫天的风雪中,穿着黑色皮衣骑着机车坠入深海的男人。那不是幻觉,那是现实。

那个人。是齐蔚的弟弟,齐浩。

“我认识他们兄弟是在我6岁的时候,在孤儿院。而从12岁起,我就喜欢齐蔚,可他从不肯看我一眼。你知道的,年少时谁都争强好胜,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进入他的视野。于是我决定用迂回战术,拿下了他的弟弟齐浩,而作为弟弟的女朋友,他终于对我照顾有加。可是,齐浩很快发现我这个秘密,于是

·这个孩子就这样产生了。我当然恨他。所以,我偷偷在他机车上做了手脚……他死去以后我承想过拿掉孩子,但我知道。如果我拿掉,齐蔚将再跟我没有关联,所以我选择生下来。果然,齐蔚极其负责地决定照顾我们,只是最近孩子得了急性肺炎,我们钱不够,他只好出去接暑假作业来赚钱。他找你借钱的那天是因为住院费恰好用完,我们手里没有余钱,他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揭发々”

“因为你喜欢齐蔚,所以你不会。而你也同样不会理解,都是在孤儿院出生的我们,曾有过的羁绊和过去。”

我头痛欲裂,我确实不会理解,那些与爱意纠缠而生的恶意,是如何滋生与繁茂的。那大抵是另外一个故事。一个我不愿深究的故事。

上飞机前,已经知道了我隐疾的表妹来送我,她搂住我的脖子不放。泪泫然:“表姐,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一直恨我?”

我眯起眼睛看表妹,从未觉得她如此可爱过:“不,就算从前有,今后也绝没有,欢迎你来加州看我,我带你去吃当地最著名的小吃。”

我办好托运上机,那张过期的汇款单我一直随身带着,像是一枚纪念勋章。爱过之后,总有荣光。

我感激她在我临行前一天透露给我的小秘密。因为那让我的眼中再度燃起对幸福的希冀——

她说。有一条领带。他始终保持系好的模样放在衣柜里,我猜想那大概跟你有关,他应该是喜欢过你的,所以才情愿一直避开。不过无妨,他的今后还是我的,我有信心让他在未来爱上我。

她说得志得意满,而我也终至莞尔。

是的,失去的,爱情、健康、快乐,又算什么呢?

只要还有期盼,远方便会有更美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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