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日出,就是安心入睡的时候

文/小熊洛拉

>  我总是睡不着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卡特半夜醒来会转过身,眯着眼睛问我还要撑到什么时候,我说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了。她咕哝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觉,而那一小会儿的时间似乎总也不结束,我仍然看着天花板发呆。

于是下午的时候,我坐在柜台前,手托着头,总是困得不行。阿婆归置好架子上的那些书,就会过来捏捏我的耳朵,“乐——侬——”她拖着尾音喊我的名字,然后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双手叉腰地看着我。

“要不要来点儿咖啡?”她总是这么建议我。

“呃,好吧。”不过说实话,我对这种苦东西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然后,阿婆便会晃着她的大屁股去二楼的厨房,而我就可以在她上楼下楼的间隙里,继续小憩一下。在听到她的小尖鞋踩在木板上的嗒嗒声之后,立刻警惕地坐起身子顺便调整好笑容,等着从她手中接过那杯热腾腾的咖啡。

她有一个虹吸壶,卡特和我认为那一定是某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送给她的,因为她每天都会花上一点儿时间来煮咖啡,做这个工作的时候,她会系上一条白色的围裙,套着那种丝质的薄手套,动作向来小心翼翼。而事实上,她是个相当粗《手粗脚的女人。

她有一头美洲狮卷发。穿一件蓝格子衬衣,不论冬夏她都穿一条厚厚的棕色棉布裙,那是因为她穿一般的裤子都会显得行动迟缓,因为她实在是太胖了,她有着非常壮观的双下巴,胸和屁股都大得要命。夏天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门厅的摇椅上扇着扇子摇晃,那椅子就发出脆弱的略吱咯吱声,后来,那椅子终于不堪重负地塌了,她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不过幸而肉多才没什么大碍。

每天晚餐前,她也喜欢端出两杯咖啡来摆在桌上。卡特和我一样不喜欢那个苦东西,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就拒绝了,但我又把它喝了。我和麦大妈相处的时间可比卡特要多得多,所以我得适当地讨好她。

我大概忘了说,阿婆是我和卡特的监护人。她管我们吃喝,给我们穿住,还给卡特定期缴纳学杂费,有时候还坐在客厅里那张宽沙发上,不时地和我们交流一下情感。但她不是我们的爸爸妈妈,也不是我们的亲戚,而我们家的那些亲戚们——

我记得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假装着悲伤,隐忍着笑意,藏着幸灾乐祸,迫不及待地瓜分了我们家的那些东西。在我和卡特被送到收容所的时候,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

再也……

卡特怀疑我得了强迫性失眠,她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会细细打量我的黑眼圈,然后考虑要不要在学校开些安眠药给我。

“我可不吃那个见鬼的东西。”我一面刷牙一面警告她。

她便耸耸肩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来,然后端着她的小缸子站在我身边。

如果你看到我们清晨穿着背心并肩洗漱的背影,一定会认为我们两个是双胞胎,事实上,我们也的确是。我们有着相差无几的骨骼构架和身高,但是我们的样貌却不大相似,这或许是因为气质不同的原因,你看同一个演员在不同的戏里有时也是很难分辨的,对吧。

卡特倔犟而张扬,杏眼—立,一张艳红的小嘴儿似乎随时可以说出让你无措的话来,她看上去就是这么厉害的女生。

而我?我差得远呢,在阿婆的店里,我总是安静的,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盹着,脸上的表情也总是淡淡的。卡特总是说我像个提线木偶,简直没点儿活力。

“大概是因为睡眠太不足的原因。”有一次在餐桌上卡特便这样说,那是因为阿婆总是不停地给我堆饭和菜在碗里,并且慨叹我为何总是这样没精神。

我马上绷直了身子,狠狠地看了卡特一眼。

她偷偷朝我吐吐舌头,在阿婆没反应的时候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并不想阿婆知道我整夜睡不着觉的事儿。依她的性子,一定会给我熬些乱七八糟的汤药,在这方面,她是相当擅长的。有一次我害了重感冒,她整日守在我床边,给我熬了七八服中药,直到我彻底好了,她才放心。但日后,我一想起当时喝的那些药,都会忍不住作呕,这大概也是我现在愿意喝她煮的咖啡的原因。

而重要的是,我知道即使熬了那些药也根本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我晓得问题在哪儿,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更重要的是,我受不了阿婆对我那样的好。人家对我丁点儿好,我就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好,尤其是像阿婆那样,对我掏心掏肺体贴入微,我简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但她不是别人,她是阿婆啊。”卡特说,“当她老的时候。我们也是会对她这样好的。”

她已完全把她当做我们的妈妈,而她记忆里关于原本那个女人的印象,都清空了。

有一天,我们伏在窗台上一起看着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问她,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她摇一摇头,然后扭过脸来问我,“记得又怎样?”

是啊,记得又怎样?

我想不出回应的话,只能默认。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努力地想他的模样,但只有一个浅浅淡淡的轮廓和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微弱的光。

然后,疏忽间,一切都不见了。

每个星期四下午。会有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青年来给阿婆送书。那些书装在硬壳箱子里,被搬到屋子中央,然后我就把它们拿出来,贴上编号,依次码在书架上。

在2002年以前,我们这间小店还不租书,那时候只卖书,但生意实在不好,连基本的生计都维持不了。我记得那年有个12岁的小姑娘出了本书。闹得沸沸扬扬的,报纸上都是推荐,那会儿我和卡特都还只有10岁,我们想了个推销的主意,我扮作那个写书的小姑娘,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签售,海报贴得大大的。卡特还给我象征性地涂了点儿口红,披散了头发,那天围观的人真多,很快有人认出,我就是书店阿婆家偶尔坐在柜台前的那个小姑娘,人群于是一哄而散了,我和卡特又费力地将那长宽木桌子抬回了屋里。

后来阿婆晓得这件事儿。抱着我们两个一直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来。然后她决定不再做书店了,可是我们没别的生意可做,最方便的就是直接转成出租书屋。只要再新进一些网络新书。

那时候给我们送书的是一个胖胖的男人,我们叫他窦大叔。

他有一脸络腮胡子,不说话的时候,总显得凶巴巴的。但是卡特很喜欢他,她还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会在星期四的下午假装肚子疼。然后不去上课等他。

星期四的下午,通常是窦大叔来送书的日子,他会在口袋里装两块奶糖,看到我和卡特就塞给我们。卡特总会躲在门后面,忽然跳出来让他猜。我们哪一个是乐侬,哪一个是卡特。

这问题只有傻子才答不上来。

窭大叔蹲下身来一把揽住她。“这不是我的小卡特吗?”他的胡子蹭到她的脸,她就笑嘻嘻地跳开来。“哈哈,你猜错了,我是乐侬。”她总是这样撒谎。而窦大叔也会很配合,“啊呀,我猜错啦。”他说。他的表情那么认真又带着惊奇。

因为卡特一再装病。阿婆生了气,她拎着她的细胳膊把她送到学校去。她一直扯着嗓子痛哭,直到阿婆叹口气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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