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没傻瓜

透明鱼缸里让她带回家去;他每到课间都会假装经过她的书桌前扔一张小纸条。有时候是一个小笑话,有时候是一句问话:“中午想吃麻辣烫还是酸辣粉?”

他像个笨拙的小孩,一边试探一边持之以恒。却从不敢坦白心声——然,就是这个傻瓜一样含蓄的家伙,渐渐竟像一团聚光的火焰,将嘉蓝身体里那些失散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靠拢归来。

说起来,他们正式牵手,还是嘉蓝刻意指点。七夕节的电影院。王力宏的《恋爱通告》全城上演。景行心怀鬼胎邀嘉蓝去看。却始终惴惴不安,直到终场欢散,嘉蓝突然转头问他:“景行,你不想要一个团圆吗?”

她说话时,眉眼弯弯,比刘亦菲还要美丽动人,景行心里狂喜,一把抓着她就问:“嘉蓝,你愿意吗?!”

真是头疼,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还问什么愿不愿意?

他终究是不敢轻浮,送她回家时也只是手牵手,即将分别的时候,忽然两手压住她的肩膀,嘉蓝等着他探下头来,他却深情开口:“嘉蓝,我没有喜欢一个人的经验,如果有做得不够完美的地方,请你告诉我,我会改,真的!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一定要让我知道,不要让我猜,我真的很笨,好吗?”

光天白日,他的眉目却比太阳还要明朗灿烂,神色比大地还要深情,嘉蓝感觉自己的心在膨胀。它在热烈地回应着景行。

不是有人说,得到了就不懂珍惜。说这句话的人真应该看看景行,他是典型的得不到祝福。得到了加倍呵护。

所有人都看出来,景行是掏心掏肺在对嘉蓝好,她说中午想吃冰激凌,他下了课就立即去买,忘了问她喜欢吃什么口味。就把13个味道买齐了回来;她看杂志发现最新款的帽子,他周末全天候跟她去商场寻觅;她体育不达标,他陪着她绕操场跑,往往她只跑了一圈半,他已经飞奔了四圈……这些。嘉蓝这个当事人当然都记在心里。有时候,不经意想起他,嘴角就涌出笑意;偷偷看他一眼,好像世界都变得更鲜艳。如果说从前。她喜欢他不及他喜欢她的十分之一,那么,这个数据的分子正在以分子运动的速度扩大。

景行早就注意到,嘉蓝只穿长袖衣服,他原本以为是个人习惯,却在某天突然发现,她长期用衣物遮盖的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痕。

那是一场棒球结束,她大汗淋漓,他笑着让她坐过来,还不等嘉蓝反应,立刻伸手帮她挽起了袖子,嘴里还念着:“这样不就凉快一”

话没说完,立刻被手腕处的疤痕惊住,嘉蓝想要缩手,却被他坚决摁住,接着细心地把挽好的袖子拉下来,盖住难看的伤痕。

拿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他没有问她原因,只轻轻地问了她一句:“疼吗?”

她看着他,一脸心痛不已,仿佛那伤痕,在他身上复制了一份。

这么多年,哪怕最亲的亲人,看到那些伤,也只会不停地究其缘由,从没有人,这样心疼地问她,疼吗?

冲他点头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她几乎要将阴翳丛生的过往和盘托出。却还是硬生生止住了倾诉。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回想起来,依然心惊胆颤。嘉蓝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不相信景行,还是拒绝暴露那个胆怯卑微的自己。

那是在她刚刚告别小学生,开始骑脚踏车去中学的时候。那时的她,跟所有工薪家庭里成长的孩子一样,没有丰盛繁华的物质,却有父母饱满真挚的爱。她从没有想到过,这样简单的生活,会在某一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回家,却发现父母都不在,桌子上也没有留言条。她只好坐在书桌前,边写作业边等,眼看着夜幕降临,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委屈地找出一包面,准备先填填肚子。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爸爸在电话那头告诉她,妈妈病了,现在在医院。

嘉蓝一惊,立刻吵着去看妈妈,却被爸爸拦下,安抚了她几句,还让她这几天自己照顾自己。

听出爸爸的声音憔悴,嘉蓝没敢多问,放下电话却忐忑不安,胡乱猜测,事情该不会那么狗血,妈妈上班的时候昏倒,被同事送进医院检查出患有绝症?

呸呸呸!不会的不会的,妈妈身体好得很。

是的,事情没那么戏剧,嘉蓝的妈妈没有得绝症,她只是,在下班途中目睹了一场血肉横飞的车祸,一辆大货车碾过了三个骑自行车的中学生的身体,顿时心里一乱,喊了声“嘉蓝”,接着穿过层层车海跑了过去,抱着一只被血染红的书包就开始大哭。

等嘉蓝爸爸赶到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衣衫狼狈鼻涕眼泪满脸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妻子。

医生说,因为过度的刺激与惊吓,导致了嘉蓝妈妈的精神失常。

所以一开始,爸爸并没有让嘉蓝去医院,他不想让女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可是,住院治疗的时间太长,而且精神失常这类疾病只能控制,不能根除,最终的护理还是要靠家人的努力。

嘉蓝记得,妈妈回家那天,看到她,立刻痴痴地笑,接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可是。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亲近。只觉得妈妈变得很陌生,很奇怪。

爸爸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谢绝了亲友的资助,毅然辞职,在家照顾妈妈。

众人的同情只是一时一刻,日子有多艰苦,总要自己过下去。

一开始,嘉蓝真的很佩服爸爸,也很心疼妈妈,所以她变得更懂事,做更多家务,还学会了做饭,满心期待着生活迎来转机。

可是,日复一日,妈妈的病情时好时坏,高兴了就傻傻地笑,烦躁了就开始砸东西、扯她的头发,咬爸爸的胳膊。谁也无法预料,她下一次病发是什么时候,她永远痊愈是在何年何月。

整整三年,惶恐不安犹如炼狱一般的生活折磨得她自卑而绝望。在学校里,她是个三年没买过新衣服的灰姑娘;回到家里,是暗无天日的挣扎与惊吓……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拿着刀片划破手腕的时候,她并不想自杀,她只是借着淋漓的鲜血,试探自己,还能否觉察到痛。

再后来,每到妈妈发病,疯狂地大声哭号,她都会平静地蹲在卫生间。好像。只有刺骨的痛楚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

她并没有想过。身上渐渐丰富的伤痕,有一天竞带她脱离苦海。在国外工作多年的小姨终于决定回国定居,过来看望妈妈时。也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疤跟眼底的麻木,顿时震惊不已,将她接到了自己家。

也许是觉得对姐姐心有亏欠,小姨对她很好,慢慢地,嘉蓝终于明白,她苦苦期盼的新生活,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

待在明亮宽敞的新房间,嘉蓝打开窗,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就像在暗室里窒息许久濒临绝迹的生物,忽然被带到了茵茵绿地。那一瞬间,她痛下决心告别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是的,在全新的环境下。她挺起胸膛,悠然念着自己的名字,环视全班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要把从前输掉的美丽青春。全都赢回来。

当大家都喜欢她,围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赢了;当全校女生当偶像崇拜的靳远跟她出去约会,她觉得自己赢了;当景行像个傻瓜一样为她鞍前马后,她却犹豫了,自己真的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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